沙枣树开花了,香味弥漫了整个园子,弥漫到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随着屋子里的一阵哭声,我出生了。
一岁时,奶奶经常抱着我在沙枣树下乘凉,拿着扇子,给我扇凉,我看着上面的沙枣花,笑了,那片绿真的刺眼,我的眼睛都睁不开,那片花真的好香。
四岁时,我和小伙伴在树下弹玻璃球,爬来爬去,一身泥土,每次回家都难免遭母亲的一顿训斥,但每次都有疼爱我的奶奶护驾。
六岁时,我爬在树上尽情地吃着沙枣,那沙枣沙甜沙甜的,嚼在嘴里香气久久不能散去。
九岁时,我和姐姐躲在树后面,不是在玩捉迷藏,而是害怕,因为爸妈在打架,地上已经摔碎了几个碗。我在树下不停地哆嗦,姐姐流下了眼泪,眼泪落在了树叶上,树叶上留下了我和姐姐晶莹的童年。
十二岁时,我从树上摔下来了,下巴划了一个口子,流血不止,奶奶看见了,她用酒精把伤口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找了一块干纱布,包住了伤口,那块纱布留下了我的血迹,还有奶奶深深的爱。
十五岁时,在夜晚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上听着音乐,望着星星。盼望着流星划过,或者看着月亮,思念自己想念的人,但愿他们知道月亮代表我的心。
十六岁时,大风吹断了树的一根树干。我看着那树干,心里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想起了这么多年它陪伴我一起成长,经历那么多的风雨,经历那么多的人生欢乐伤痛。如今就那么倒了,真的令我感到伤心。
又是一个沙枣树开花的季节,我们全家在树下拍了一张全家福,在那照片上,爸妈笑了,奶奶爷爷笑了,我和姐姐也笑了。而且我发现原来被吹断的树干旁发出了新枝,我知道它还可以成长,可以经受狂风暴雨,而且不会断掉,就像我们这个大家庭,永远繁荣,永远团结在一起。
毕竟,这是沙枣树开花的季节。
我的故乡有条沟,它的名字叫“沙枣沟”。不知从何时开始,沟的两岸,生长着一丛丛野沙枣树。端午前后,点点枣花竞相开放,十里飘香;深秋季节,累累果实倒挂枝头,金黄诱人。“清风吹醒枣香梦,明日端午故乡人”。沙枣树在我的梦境中恣意生长,醇醇枣香让人魂牵梦萦。故乡的沙枣树,已是一种情结,一种文化,一种对逝去岁月的诗意表达。
据老人说,沟口住着一位财主,膝下有一子,其子百无聊赖,招摇撞骗,一日,财主正言以告:“你已成人自立,明日,打点行囊,尝尝人间疾苦,混不出人样,休来见我!”未及三月,儿子衣锦还乡,并奉上一沓沓钞票,父亲看也未看,一把塞入火炉,儿子纹丝不动,熊熊火焰照红了父亲愤怒的脸:“孽子!不是自己的血汗钱,你是不会疼惜的。”儿子惭愧难当,再次漂泊他乡。
时过三秋,儿子荣归故里,只见他衣着朴素,步履蹒跚,手里却攥着一颗挣来的金子-----玲珑剔透,极像一颗饱满的沙枣。那日正值暴雨过后,洪水滔天,父亲接过金子,竟掷于洪水中!只听见儿子喊了一声“不,不!”纵身洪水去捞金子,最后被洪水卷走。
父亲悲恸欲绝,哽咽着说:“儿啊,你真傻,我要的不是你金子,要的是金子般赤诚之心啊?”
洪水过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在沟底的中央,被沙石聚起一土丘,中间高高隆起,两端尖尖,如同一个巨大的金黄的枣树种子,这岂不是掷于洪水中的那颗金子吗?从此以后,被当地人抹上了一层浪漫而又神秘的色彩。
就从那时开始,两岸长出一丛丛沙枣树,一到深秋季节,一棵棵枣树上挂满累累果实,金灿灿的,如玛瑙般,颗颗是闪光的金子。
以后,凡是走出村子的人,无论是求学、工作,还是出嫁,甚至乞讨,每当跨过这条沙枣沟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因为这里有一个美丽而凄凉的传说,是每位离乡人心中的一座碑。
枣娃哥,就是我心中的一棵沙枣树。赤诚、倔强地生长在故乡贫瘠的土壤上,无圆润之泽却甘之如饴,无娇艳之态却醇香四溢,和许许多多扎根于广袤大地的农民一起,坚守着清贫,坚守着心灵的那方净土。
枣娃哥可谓我“少年闰土”。他在家排行老六,由于家贫,未上三年学就辍学在家,被大户人家雇去放羊。只记得那时,我放学回家,他也牧羊归圈,我俩钻进深深的沙枣林,夕阳西下,躺在厚厚的枣叶上,吃着甜甜的沙枣,说着新鲜的趣事,惬意极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童年的味道,是漂泊异乡之人流连往返的港湾。
枣娃哥酷爱下象棋,但他的棋路不合规矩。双方摆上一盘棋,他抢先执黑,红先黑后,很有君子之风。他下棋干脆利落,总是吃我棋子之前打声招呼:“我车吃马,你走。”我可不管那么多,总是以偷吃为主,如果我的“炮”偷打了他的“车”,他是落子不悔的,不过急得涨红了脸,他后半盘棋目的已不是“将军”,而是以不惜代价地吃我的“炮”为主,最后的结局往往是我半盘棋未动,他只剩一“老爷”晃悠,当然,凭经验,我是不能“将”死他的,否则,他会没完没了地“再来一盘”的,最终只能握手言和。
棋如其人,他傻得可笑,倔得可爱。
等我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怀揣着大学的梦想离开故乡时,在公共汽车上回首一望,在那丛丛的枣林深处,上百只羊群如飘动的云海,在云海的尽头,有两只双手向我挥舞,如风中的沙枣树-----他就是枣娃哥,被夕阳余辉拉长身影的他,此刻显得多么孤单与落寞啊,正值青春年少的他,命运让他留在了大山。那时,我真想说:“枣娃哥,我俩还有握手言和的机会吗?”
时光如流水,枣树依旧,物是人非。只听说枣娃哥三十多岁做了“倒插门”,女方是邻村的一位已有三个孩子的母亲,他这种不合规矩的棋路,已成村子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但枣娃哥还是在别人的嘲笑中把自己“嫁”过去了。我想他在做这一重大决定时,是凭着“再来一盘”的不服输的勇气,还是“老爷”陷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无奈呢?我不得而知。
故乡十年九旱,一批批年青人出门打工,但枣娃哥重操旧业,真正拿起了属于自己的牧羊鞭。他养羊不按常规出牌:每年秋收后,他先买来十几只羊羔,趁着农闲时进行圈养,春播时再把这些喂了半年的羊全盘卖出,又开始忙碌于田地,如此再三。这样即保证了羊的草料和庄稼的投入,又充分地发挥了有效的劳动力。正如他所说的“车有车道,马有马路,没过河的卒子不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