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房子后面有一个青青的菜园。
其实并不大,隔开也就两块小小的田垄。春夏秋冬四季流转,菜园里的植物青了又黄,播种收获,然后土地在大雪里沉睡。菜园边上有一排低矮的平房,连亘着土灰色的墙,墙的顶端是蔚蓝的长空。
但这些都不算些什么,都有一点淡淡的印象而已。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菜园边上一个破败的烂棚子。这个棚子现在已经被尘封了,推开后边的纱门只能看见灰蒙蒙的轮廓。我隔着蓝色的纱窗看着它,有种很久远的陌生感。
总有一天它要被铲平的,留下一个白色的痕迹,然后在连年的风吹雨打中变成和其他沙土一样的颜色,然后没有人记得了,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个位置上曾经有过一个烂棚子。其实它或许真的不算什么,怎么看都是这样,但它总会代表些什么,最起码在我这个在这里慢慢长大的人来说。
它也算是一部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占了一个位置,尽管只是很小的一点。
以前,这里有一只狗。
那只土狗,和姥姥村子里其他的狗一样,土黄色的,蜷缩在夏天慵懒的阳光下打瞌睡。它很普通,但是,它或许是我唯一承认的一只狗。作为“姥姥家的狗”,留在我的记忆里,以后每次想起这个词都会想起它。是这样的,它的位置。
那时,我跟着姥姥去邻村抱刚出生的小狗回家养。在一圈土黄色的,极小极小的小狗中,只有它抬头颤颤的闻着我的鞋,然后在屋子里不大的空间里执着的追着我的鞋跑来跑去。它也刚刚能动,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这样,我把它抱了起来。
它在那个烂棚子里长大。那时候的烂棚子还不是烂棚子,只是一个刚刚能遮风挡雨的塑料棚而已。它最和我亲近,看见我就贴上来欢快的摇尾巴,黑色的眼睛能映出我的影子。
后来那个棚子里埋过什么药,有毒,姥姥不太让我靠近,但是它仍旧住在里面。我曾经有那么一点心疼的说,难道它不会中毒吗?姥姥只是说,没关系,狗命大。
但是我知道,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姥姥还有一句话,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那就是,只是一只土狗,死了可以再换。
姥姥养过那么多狗,都是这样。而我当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过去那样,抚摸着它柔软的毛。
现在想想,这是我对它最关心的一次而已,并且也半途而废了。
再后来,它被送去二姨家,然后它有点老了,有一天丢失在铁路边上,就再也没见过。
这是我再次去二姨家时才知道的,当时也并不特别伤心,只是想着:“啊……这样么。”然后慢慢的,就几乎没再想过。
后来姥姥家换了新的狗,白色的,但是和我不亲近,只和表弟亲近。再后来它死了,换了一只黑白相间的斑点狗,还是只和表弟亲近。当然了,表弟家养了一只拉布拉多犬,他喜欢动物,动物也喜欢他。而我并不常回姥姥家,而且我性子也淡,不太喜欢狗或者其他的动物。
但是我隔着一道蓝色的纱窗,看着贴着表弟摇尾巴的狗,总会想着,那只唯一和我比和表弟亲近的狗,或许再也没有了。
而直到现在这样想着,我依然并不很伤心,只是有种淡淡的惆怅,就是这样而已。
它不在了到现在,已经五六年了吧,可是每当我想着姥姥家的狗时,还是想到的它。土灰色的,那样一只狗,那样一只,我的双手,把它从一堆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狗中间挑出来的那一只。
或者说,我的狗。是这样的位置。
就像它黑色眼睛里倒映出了我,而我的眼睛里,当时也或许倒映出了它。两两的,唯一的,那短暂时候的我们。
菜园里的烂棚子,缩在角落里,真实的,占据了一小点,都不太会伤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