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每夭吃饭,奶奶总是在饭桌上多放一只又黑又大的瓷碗,然后放上一双红竹筷,可从来不见有人来用它。有一次,我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奶奶,这是谁的碗呀?老也不来吃饭?”
“你爷爷的。”说完,奶奶撩起衣襟,背过身去,抹起眼泪来。
看见奶奶伤心地哭了,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再也没敢问下去。
以后,我慢慢长大了,听人家背地里说,奶奶和爷爷结婚不到三天,爷爷就被一群当兵的抓走了。再后来,听说爷爷他们到了一个孤岛上,好远好远的。爷爷是啥模样?和人家的爷爷一样长着大胡子吗?腰里还别着杆长长的烟袋枪吗?我们全家只有奶奶一人最清楚。
有一年夏天,一群戴着红袖章的男男女女冲进我们家里,揪住奶奶要她交出爷爷的反动材料和潜伏的特务名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奶奶哪里知道这些,他们在奶奶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搜遍了每一个墙旮旯,但是一无所获,最后拿走了一只绿色透明的翡翠戒指。奶奶说过这只戒指她只在结婚时戴过一次,后来就压在箱底了。可这群男女还不罢休,他们给奶奶挂上木牌子,拉了去开批斗大会,在大会上喊叫:打倒特务婆子!坚决镇压暗藏的阶级敌人!
奶奶病倒了。病得好厉害,脸腊黄腊黄的,整天不吃不喝,嘴里说着胡话:“作孽啊,作孽。”村里的叔叔、伯伯都偷偷地来看望奶奶。看着奶奶一天天不行了,爸爸妈妈就准备给奶奶料理后事,还做好了寿衣。可是后来奶奶竟奇迹般地好起来,刚能下床走路,就唠叨着要去看海。海在什么地方?大概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在海边,奶奶叫全家面向大海跪着,她自己颤抖抖地燃起三柱香,双手合在胸前,默默地祷告着……直到三柱香完全化为灰烬。清凉的海风夹着阵阵咸腥,吹动着奶奶凌乱的白发,我突然觉得奶奶一夜间仿佛又老了十岁。白发,我突然觉得奶奶一夜间仿佛又老了十岁。
昨天傍晚,我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发现门口停放着一辆银灰色小轿车,我好纳闷。这时,奶奶乐颠颠地走过来对我说:“成子,你爷爷回来了,快进屋看看!”
“我爷爷回来了?”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飞也似地跑进屋里,只见满屋子里都是人,有书记、村长,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大人。中间坐着微微枢楼的老人,戴着宽边眼镜,系着领带,饱经沧桑的脸上似乎有刚刚流过泪的痕迹,正和大家举杯畅饮呢。他面前放的正是那只又黑又大的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