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后,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去妹妹在亦庄临时的家了。
八月节,应妹夫、妹妹之邀去她家。妹妹说她最近又学会了做水煮肉片、水煮鱼,一定让我去尝尝她新近学会的厨艺。说起来,我这个年纪的人,对什么好吃的都不上心了,只有这份亲情让我时常挂念。
我们家姐妹兄弟七人,我和妹妹走的比较近,并不是我俩挨得近,妹妹常和我讲,在她生活贫困时,我给过她精神上和经济上的很多帮助,过年时会给她准备点油、米、肉、鱼,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忘。我觉得,作为姐姐,这些都是责无旁贷的,而妹妹却一直感念那时的情意。
还有就是,我俩的工作环境相同,同时代的遭遇,企业改制、被迫下岗,下岗前,妹妹已经是水泥厂的副厂长了。从工人到副厂长,这期间要付出多少辛苦、多少劳累是可想而知的。妹妹的工作水平和能力,是一般男人都比不了的,几次救水泥厂于水火之中,几次使水泥厂起死回生。在八五一零农场几百人的大会上,不用稿件娓娓而谈一个多小时,话都不会重样的。每当我听到这些可喜的成绩,怎么也和小时候的她联系不上。
我比妹妹大七岁,我记得妈生她时,已经四十四岁了。那时是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年代,表面看轰轰烈烈,实际上各个方面都很萧条。妈因没奶,又没有别的替代品,所以,一心想把妹妹送人。四婶就联系了她的表妹,在广州军区,两口子没有孩子,想在老家要个孩子带走。
有一天,我看见四婶领个女人,烫着头发,穿的很漂亮,拿着新的小花被来抱妹妹,可正赶上爹回来,说什么也不让。爹说:“猪一窝那么多崽都不会给人呢,孩子怎能随便给人?饿不死就养着!”就这样,妹妹留下了。现在想想,如果妹妹那时真去了广州,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因奶水不足,妈只好把白面放锅里反复地蒸,然后擀碎、压成面,放在瓶里密封。吃的时候取两勺用开水一冲,就成了糨糊,和现在小孩子吃的米粉糊一样。妈真聪明,妹妹就是吃糨糊长大的,现在她对糨糊也情有独钟。
妈在那么贫困的条件下,把妹妹喂得很胖、很胖,黑黑的大眼睛很招人喜爱,谁见了都喊胖娃娃。随着时间和年龄的增长,大家又叫她“娃子”、“老娃”。名字很俗吧?可这里包涵着很多的爱意。
妹妹渐渐长大了,七岁了,妈给她剪成齐耳短发、齐眉刘海,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真好看!妹妹胆子特别小,躲在门后一吓,就能把她吓哭。有一次出门,我给她二分钱钢镚,告诉她:“拿好了,要不小偷会偷的。”她就一直把二分钱钢镚攥在手里拿到家,到家后,两手都是汗。我还常常偷偷地拿妹妹储存的钢镚,然后就让妹妹给我卷烟,我再花钱买。妹妹每次都乐此不疲,高兴、认真的去做,我还常挑剔她的烟卷的不好,少给钱,我有多缺德啊!
在我家姐弟七人中,妹妹是最小的,本应是姐姐、哥哥关照她,但我们做的都不好,反而是妹妹在她有能力时,尽力的帮助哥哥、姐姐。大姐的儿子盖房子,她早早把水泥给预备好,需要铁大门,妹妹又回去找人焊一个给送到家。冬天买取暖煤的时候,妹夫开车给我们送到家里,还自己带菜。大哥、二哥家盖房子,水泥都是妹妹给准备的。大嫂喜欢吃拌牛肚,妹妹每次出差回来都会买两盘送去。弟弟刚从牡丹江调回鸡东县时,妹妹把弟弟全家的棉衣都做好,和取暖煤一起送去。我在老家住时,妹妹给我送了很多次煤,每次都是一大汽车。我公公在世时,她每逢出差或路过,都会去看望,给老爷子买些好吃的或留些钱,我公公常说她比我好。
对待爹妈,她更是十个指头地忙活,妈年老有病时,一直是妹妹陪在身边。我们做哥、姐的,都因工作脱不开身,或孩子小只能偶尔去陪伴两天。妈病重时,弟弟曾在家照顾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全是妹妹伺候。在家护理时,她都学会了静脉注射、人工呼吸。妈长期有病,心情烦躁,脾气不好,常把妹妹说的掉眼泪,但妹妹从来没和任何人抱怨过。直到妈在医院去世,三年整,都是妹妹在妈的身边。那年,妹妹才十七岁。如果当初真把妹妹送人,那谁来侍候妈呢?按现在的人来说,还有这么不计较的`吗?我一直在想,如不是伺候妈,妹妹一定能考上大学,因为她很聪明,学习也很好。在以后的年日里,我对妹妹一直心存感激。
妈走后,爹一个人一直生活在老家的老屋里,任凭儿女怎样劝说也不离开。我现在能理解爹那时的心情和做法,许是他眷恋往昔亲人住过的地方,怀念他生活过的地方。爹在这期间的生活,多由三哥和妹妹照顾。三哥是爹的精神支柱、经济后盾、心里的欣慰,每每说起三哥,爹都眉开眼笑。三哥也不负众望,钱和物没少往家里拿,一直到爹走了以后,柜里的酒还剩有十多瓶,七几年的茅台、西凤酒都有,而爹一口酒都不喝。在爹的生活上,妹妹照顾的最多,逢年过节,好吃的早早送去。而且妹妹特别心细,夏天的凉席、冬天厚厚的棉被、大小海绵垫、生活用品等应有尽有。别人家有彩电时,妹妹给爹也买了一台大的,让爹感受现代生活。妹妹利用工作之余,带爹去看二人转,看完了再带爹去吃鲶鱼炖茄子,然后送爹回家。记得有一次,妹妹带爹去兴凯湖的“当壁镇”,这是与俄罗斯相邻的口岸,与俄罗斯只有一湖之隔。妹妹带着爹看“国门”、钓鱼、吃鱼宴,一桌二十几个菜,找不到别的菜样,全是鱼,回来时,还给爹带回好多鱼。爹和我们说起这些,满脸是幸福,很是知足,爹一定觉得当初没把妹妹送人是做对了。
在三哥去世后的几年里,妹妹不顾别人的非议,每年都回家陪爹过年。无论看见什么新鲜东西,她都会给爹买。八几年时,东北老家还不多见海南的椰子,她买了几个给爹拎家来,爹却不知怎么吃。这份孝心、这份心情、这份心意,在现在的人已不多了。过年时,妹妹把鸡杀了炖好拿回来,包的饺子也冻好,用食品袋分别装好,里面写好标签,什么馅都有,再用装大米的袋子装起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爹送来,爹吃的时候一煮即可。爹穿的毛衣都是妹妹给买来或亲手织的,一件又一件,又轻又暖。爹的晚年多是妹妹照顾,她替我们做了很多很多。对爹妈、对哥姐,她都竭尽全力、无怨无悔。
本应哥姐对她多加照顾,反之是妹妹对我们多有帮助、多有照顾,我常感内心深有惭愧,感谢爹妈给我一个可亲可爱的妹妹。
初来北京是2008年六月份,因老伴生病身体一直不太好,想在北京做一个全面检查。到北京后暂住在儿子家,那时儿子还没结婚,和儿媳、还有儿媳的弟弟一起住,房子是租的,不大,突然增加两个人就显得更小了,有很多不便。儿子、儿媳花高价买的门诊号,去有名的阜外医院检查,结果是没什么大碍。但实际上潜在的病很多,没检查出来。这样,我们就决定去妹妹家,准备看中医。
妹妹是在爹去世后先我几年来北京的,落脚在大兴亦庄开发区的一个物流公司大院。三间东厢房,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像一个浓缩的东北大院,也是物流司机的家和驿站。妹妹的真诚、和善与为人处事,使大家都尊称她为大姐。凡是东北老家和单位里来的人,大都在妹妹家停留,或找活、或转站,妹妹都不嫌烦,热情相待,直到帮忙找到工作后走了为止。爹家的老邻居,已多年不见了,两口子找到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直到找到合适的工作。大院里的大多数物流司机,都将钱和物托付给妹妹、妹夫保管,不管时间多长,绝不会出差错。在妹妹家吃饭时,一定不会只是单单自己家的人,我常说她傻,妹妹却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你说她的心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