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有味道的,在无数的旧忆之间,最难释怀的便是在嘴里淌过的滋味。提及新年,便能想到独特的年味。在我记忆中的年味,莫过于家家户户的炒菜油香,或夹杂些久别又逢后滋生的甜甜喜悦。而在构成年味的无数味道中,有一种味道意义非凡,那是肆意的酒香,微涩而又甘甜。
深冬的细雪随着寒风降临大地,新年就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游子归乡、家人备食,一场团聚的赛前准备已经在各户人家中悄悄进行。而选择在外聚餐的大家庭,便有机会省去那些琐屑的准备工作,腾出手好好享受这份期待。然后等到钟声响起,穿上体面的衣服,带着最好的心意,奔赴无论多远的盛宴。
当嘉宾齐至,当寒暄和欢笑在人与人之间响起,当甜的、咸的菜香洋溢,众人落座,那便是盛宴的序幕。
我一直期待着,与那独特味道的相遇。妈妈们和老人们摆出他们收集了一年的琐事,在他们深情演绎下,有关旧年的回忆在每个人心里缓缓展开。笑声不断蔓延。等到气氛足够融洽,父亲们便会拿出他们珍藏已久的酒瓶子,自然是我不识得的,标着各色的名字。瓶子晃动间,那醉人的酒香早已透过盖子的缝间,偷偷地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流进我的心房。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偷尝酒时的情形。
父亲们在高谈阔论,他们手边酒瓶子溢出的酒香,无意地勾起我的好奇心。于是我便在他们不经意间,偷偷地将父亲的酒倒一点在自己的水杯里,然后怀着期待的心情抿下一口。可当酒精味开始搅动我的味觉时,我又急忙去寻找桌上的水壶。不如果汁。这一幕似乎被边上一位叔叔看到了,于是又一阵笑声在父亲们之间响起。
酒虽涩,但却让我感到暖暖的。
消除了那份好奇后,我不敢再轻易地尝试。无幸品尝这一父亲们口中的美物,但只是远远的嗅到这醉香,便也知足了。令我难以预料的是,那一夜嘴里的酒味,成了我记忆中最为独特的年味。
片刻的记忆是短暂的,容易淹没在众多的琐事之中,然而味道是永恒的,它却能时刻提醒我曾拥有的短暂美好。当我日后又有幸拿起酒杯,我定能记起有关新年回忆,我定能记起家人们相聚在同一屋檐下,我定能记起那熟悉的面孔、那晚人们讲述的琐事。所有期待,所有喜悦,以及人们在新年的所有美好祝愿都酿在杯酒中,慢慢发酵。
新年又至,有酒香肆意。
那种熟悉的甜香勾勒出一幅熟悉的画面,鲜活于我的记忆中,如繁花之上,又生繁花。
正是槐花盛放的季节,一朵朵盛开得丰腴肥美,擎一枝在手中便被浓香裹挟,捧住了夏的浓烈热情。那几棵槐树安静地矗立在城市的一隅,其貌不扬,却是我童年的整个天堂。
那时的我恣意顽皮,就连总是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的猫儿每每见了我都夺路而逃。桌上几只破裂的碗,衣服上茶杯口大的果汁渍与食物残渣,还有墙角处被扔得七零八落的玩具,不消说都同我脱不了干系。
当姑姑拖长了音调唤我回家时,我正折了根柳枝,在地上挖出一个不规则的坑,舀入一瓢水,将一只河蚌放进去。它缓缓地微启蚌壳,吐出内里雪白的嫩肉。我偶尔瞟一眼静观其变之外,便是静静地躺在老槐树下感受夕阳的余晖筛出的温柔图案。草丛很密很厚,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阳光味道,温馨而清新。
风儿拂过,槐花的清甜阵阵袭来,我深吸了一大口气,为了让它的气息多停留一会儿,我走近槐树轻扶它的躯干,上面有着一些醒目的刻纹。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蝉鸣不休。我路过老槐树,只见它旁边有几个比我年纪略大些的男孩儿,正用小刀在树干上用力一下下刻着什么东西。我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和劲道,将他们狠命一一推开。为首的男孩儿许是被我脸上的表情所镇,一言不发地带头离去了。而槐树身上则渗出了一些莫名的绿色液体,我总疑心那就是老槐树的眼泪。几日后,等我再次瞧它时,那些液体已经凝固了,一根根枝条荡下来,散发出柔和的香,好像在安慰我说,不要担心,就算痛苦我也要学会自愈。
草丛中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将我硬生生拉回现实,姑姑不分青红皂白地拖住了我的胳膊,我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她回家用饭。晚餐照例有槐花糕,虽然我喜欢槐花的清甜,但仍受不了槐花糕的过分甜腻,总觉得不那么清新自然。
日子在槐花的甜香中一天天过去,由于学业我被迫离开了儿时乐园。正值花落的季节,我轻拈一枚放入书页,那花香霎时渗入百骸,盛放于记忆,将伴我行万里。
轻风拂晓,大榕树的落叶随着微风的托送,叶脉在阳光的淋浴中时隐时现,优雅地旋转着它的舞步。这一刻,对于这它来说,是幸福的;这一刻,对于我来说,也是愉悦的。记忆,也随着落叶缓缓地飘旋在我的心中,散发着那令人难忘的味道。
家乡,在我的记忆中是朴实的。每当阳光从东方缓缓升起,人们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街道车流虽然繁杂,但在一切万物复苏的场面面前却显得那样的安然无恙。早餐店在这寂静的开始中悄悄地升起了炊烟,厨房里散发起的白雾像一把正在展开的白扇,掩盖了那耀眼的晨光。这是家乡最平常的开端,也是家乡的第一道味道。
随着交通灯的不断交替,人们开始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伴随着一阵阵鸟叫蝉鸣,早餐店与酒楼也纷纷开门营业,老人们也都出门散步,小孩子跟随着爷爷奶奶在街道上欢快地玩耍,似乎要把周围还在沉睡中的一切都带动起来,漫步在芳草芬芳中,天真地认为太阳正因他们的欢叫而升起。公交车站也开始忙碌起来,用起起伏伏的汽阀声呼应着人们的节奏,车站内的灯也亮了,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与这灯光也混为一体了。此时,家乡就有了另一番景象:外部的车流喧杂,像一支喧哗的大部队,一但进入家乡的大街小巷,不知为何,这支大部队像受到一个首领的指示,安静而有序,这嘈杂的一切,都浸没在家乡的和谐中。
记忆,是美好的,但可悲的是,他是一个爱开玩笑的小孩,老是爱与你捉迷藏;他也是一个小偷,在慢慢地偷取与玩弄你的灵魂,等着你把他捉住。若是把它说成记忆中的味道,那便是又酸又甜,深入脑海但又在层层迷雾中若隐若现。
家乡的另一个记忆,是苦涩的。那是我自感最烦恼的一个片段。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汽车越来越多,交通不再像以前那样畅顺,街道到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蚂蚁”,家乡的静谧像一个正在沉睡的孩子,被外界的搔扰惊醒,发现自己孤单无助的恐惧,便在这“蚁穴”中哇哇大哭,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在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无尽黑洞的眼睛在盯着他……也许,这不仅仅存在于记忆中,而是存在于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