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着名当代诗人余光中先生的一曲《乡愁》,小诗不大,却在全球的华人中间引起共鸣。勾起了多少在异地他乡的游子们的思乡之情,惹出了多少白发苍苍老人的思乡的苦涩泪水,让海峡两岸的亲人们望断海岛流水,让大洋彼岸的赤子看破天宇里的云头,让远在他乡的异客的眷眷情思缕缕冉冉,让我这个离开故土三十八年的逃亡者常常在梦里回到故乡去,去亲吻故乡的泥土。
三十八年前,我们政治逃难离开故乡的时候,全家人的眼泪都在心里憋着没有流出来。但是我心里深深地知道 ,这次离开故乡,有可能就是和故乡的永别,返回故乡的希望是非常渺茫的,心里都闷闷的,每个人都压抑着内心的痛苦,控制着眼泪的流出。母亲不识字,也跟着我默默无声地做好我们路上的干粮,收拾随身的行李,因为包括我们的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财产和父母半生的劳苦心血创造的全部家业都将放弃了。只求得人还能活着到异地他乡落脚以后,再重头起家。所以,我们什么也没带走,可是母亲却默默地在我家的四合院子里抓了一把泥土,用红布包裹好了,偷偷地揣在自己那老式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我们走的时候,买完了轮船票和火车票,全家人的身上都没没有一分钱了,口袋都是空空的,唯独母亲的口袋里有一把故乡的泥土。
夜晚在家门口的轮船码头上了轮船,只有一个表哥为我们送行,因为我们的走连我的本家族的人也不知道,我的两个姐姐也不知道,怕他们都来哭哭啼啼地送行,走漏了风声就走不成了。不知道我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后来回娘家看到我们都走了、老屋已经易主了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回娘家的这条路已经断了。
我们到了黑龙江虽然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温饱无忧的生活,但是思乡之情时时在我们的心中涌动。几年以后,父亲回了一次故乡,见到了两个姐姐,后来听姐姐说,父女三人见面时的眼泪流成了溪水。父亲的这次回乡是他见故乡的最后一面,回来后就因病离开了人世。虽然客死他乡,尸骨埋在异乡的泥土里,但是我坚信,父亲的灵魂还在故乡。母亲自从离开故乡,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她直到悄悄地驾鹤西去,也没在我面前说过一句思乡的话。我想,母亲能不想念家乡吗?她临走的时候,连娘家也没回去告诉一声,我的舅舅、表哥、表弟,我的姨妈都不知道我们离开故土这件事,那是她的亲兄弟姐妹呀,她能不想念他们吗?只不过她一个柔弱的老人把思乡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罢了。我本想在那一年的寒假里带母亲回一次故乡的,可是,没等到寒假,她就匆匆地走了,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总觉得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母亲。我从600里外捧回母亲的骨灰,翻遍了母亲所有的收藏,找到了当年母亲带来的那一包故乡的泥土,还是用那块红布紧紧地包裹着,我含泪把那个红布包捧起来,热热的温度,感到手里捧着的是整个故乡那样的沉重,一股滚烫的暖流冲击着我的胸膛,眼睛湿润了,滴落到那红布包上,渗进里面的泥土里。我的母亲,这么多年来没有舍弃这包故乡的泥土,她对故乡的思念全都在这包泥土里,这种心情是谁能真正地理解的呢?埋葬母亲骨灰的时候,我把骨灰盒放在墓坑里,把那个包着故乡泥土的红布包郑重地放在了她的骨灰盒上——这是母亲从故乡带来的唯一的珍品,也是母亲对故乡的全部思念。
我们到黑龙江的时候,最小的小妹刚刚6岁,小弟刚刚9岁,他们对故乡没有什么印象,也不存在什么恩仇,可是他们却也对故乡有一种情结,小妹长大结婚以前,自己偷偷的回了一次故乡。她说自己是从故乡来的,如果结婚前不回去一趟,这辈子就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故乡了。还有两个妹妹和小弟都在黑龙江成家立业了,他们从来也没有回过故乡,他们又能不思念故乡吗?
我这些年在工作之余曾多次回故乡,每次下车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心就醉了,姐姐们满脸泪花迎接我,挑最好吃的东西让我吃.我说:我在外面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但就是没有故乡的粗茶淡饭香甜,你就做我小时候在家吃过的那些饭菜吧.姐姐不忍心,说:“那样的饭菜现在还到哪里去找,那要比山珍海味还要真贵呀!”姐姐是随口说的,可是他们却说出了我心中的情结——是的,在我的心里,故乡的粗茶淡饭比山珍海味不知要珍贵多少倍哟。每次回乡返黑与姐姐告别的时候,姐弟三人六行眼泪凝聚到一起,就像是故乡的一场淋漓的春雨啊!
04年再一次回到故乡,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不认识她了。过去我认识的人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绝大多数四十岁以下的人都不认识我。但是,我深深地知道:故乡的马陵山认识我,故乡的大运河认识我,故乡的乡音土语认识我,故乡的花草树木认识我,故乡的粗茶淡饭认识我,故乡的芳香泥土认识我,故乡的深街小巷认识我,故乡的渔歌灯火认识我,故乡的荷塘月色认识我,故乡的细雨清风认识我。故乡已经旧貌换新颜,我彻底的不认识她了,可是故乡的一切都认识我。
亲爱的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的灵魂还在,等下次我会故乡的时候,请你们跟我回故乡,我们一起亲吻故乡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