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高中作文

时间:2021-08-31

  “你还安好吗?”青年坐在末班公车上,面对站台,望着城市的夜景,自语道。

  穿梭在宛如迷宫的城市里,步行在竣工的高大立交桥下,青年试图追忆似水往事。然而随着那站台不见了踪影,他的记忆也像是在城市的尽头迷失了。

  裁缝女儿、看悠远晚霞的夜、寻找家的温暖的喝醉中年人、连接另一个世界的空灵水洼、直视记忆银河的中学生……这些究竟存在过吗?

  这是两条主干道交叉口之前约莫三四百米的地方,一家大服装市场门口。铁质卷帘门锈迹斑斑,银灰色表面凹凸不平。上面红褐色的铁锈似乎诠释了时光的流逝,被笼罩在雨幕间,朦胧飘渺。这是傍晚时分,天空飘着小雨。街灯的光洒在雨丝间,明暗交替变换,构筑起了光影迷宫。各色的光交相辉映,映射在了飘忽水汽上。什么都被街灯染上了颜色,祖母绿、橘黄色、夜光蓝,在夜幕的掩映下扑朔迷离。

  几小时前在步行至公交站的路上,青年就早已沉湎在了回忆中。他不会忘记,在这坐落着一个公交站。车站斜对服装城正门,过往车辆川流不息。每天都有数百人在这里相遇,乘车到不同的地方吧。在他眼里,公交站是个沉默的时光见证者。这站台不就是个时间的囚笼,或是连接时空的纽带么?他总是这么想:本不大的站台束缚住了许许多多的时光,挽留住转瞬即逝的都市人的踪迹,标注着匆匆行人的坐标。这里兴许还涌动并交错着乘客们曾经的记忆幻影或是脚步声所交织成的遥远回声,就好比他看到的交相辉映的街灯,装点在茫茫夜幕下。这公交站与他共度了近13年的时光,也难怪他在回归时有别样的感伤。青年酝酿了下感情,就像是面向久违的情人,不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你还安好吗。

  那些被尘封了的记忆,会重新迸发出曾经的活力,还是会在城市的光影迷宫里消逝得无影无踪呢?

  他在脑海里勾勒起站台的轮廓:这是一个长方形的车站,暴露在日晒雨淋中,也大大方方地显露在路人的目光里。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黑灰色的石砖地面上。待到站台的样貌逐渐清晰的时候,青年想到了他儿时的事情。

  这车站曾经是他和童年玩伴相会的地方。那时坐公交车的人还很少,车站空荡荡的,可以望见周围低矮的民居。民居簇拥着唯一一幢高楼,十五层的孔雀大厦。道路上倒也总是空空如也,他喜欢在车道上奔跑,这儿的路延伸下去,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从这条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弯,就是青年小时候住的那条街,泥土铺成的路两旁是无边的银杏。那时他和街上的裁缝店主的女儿常常来这玩,见识下新的事物。青年依稀还记得他和裁缝女儿第一次看到公车的事。他远远望着车上的司机和人们,只是觉得这些人好像在冰面上滑行:“那是什么?”裁缝女儿指着公交车问他说。那原本稚嫩的声音如今变得空灵,像是从天涯海角一类理想世界传出,不停地叩击在他的心门上。

  他还记得他和裁缝家的女孩一起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上看晚霞的情景。淡淡几缕云彩浅浅地遁入了天边的晚霞中。街灯是依次明了,幽幽泛着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微光;银杏在风中摇曳,或是进入冻结湖面下的梦乡了吧。站牌和裁缝女儿就立在地平线上,沐浴在霞光里,一同遥望着悠远的晚霞。车站的影子在泥土路上延伸开去,女孩的脸上也泛着红霞,而晚霞也像是要把她带去高远的天空,在茫茫天边变得透明,飘忽遁逅于无形。“吶,晚霞好漂亮!”那时她是这么对孩童时的青年说的吧……

  几个月前,他为焦虑困扰,从工作中抽身,寻访故里。巨大球形建筑物和高耸的楼房下,路灯在马路上洒了一地白霜,月光如水,流淌得凄清。在孔雀大厦附近的街角。不见了他少时居住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新城。街区道路错综复杂,奥特莱斯,大剧院,中央公园……他迷了路。原本带着泥土味的无尽小路、一边高大的银杏,连带着街角的裁缝铺消失在了都市的繁华喧嚣中。它们就像是被抹掉了,不,是压根就没有存在过,好像这街道从来都是处在现在平庸的繁华中而不曾改变:在沥青的味道中是始终无法嗅到记忆中的泥土清香的。裁缝铺、裁缝女儿……记忆的信物随时光一起逝去了。或许他寻找的努力在这变革的时代就是徒劳的吧,不过或许这份徒劳的虚幻使得他追寻的记忆幻想更加悠远了。这些转瞬即逝的本来就像是梦的残片,醒来后,人们徒劳地将它们拼凑,要把他们的飘渺梦境重圆。

  青年沉溺于回忆和寻找中。他明白的,他是想触到逃逸线和地平线间的一丝幻影。这些影子固定了时光,证明了存在;也将他在涌动的茫茫人海中固定,使他是他,而非别人……

  市场门口蹲伏着的乞丐也勾起了青年的回忆。青年又回想起了他学生时代在这车站常遇到的喝醉的落魄中年人。那是约莫十一二点钟,夜晚的站台在一边的橙黄色路灯下柔和地泛着光,站牌的电子屏幕也闪动着寂寞的色彩。青年注意到他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拼命想匍匐到站台上,就像是失明的无助老人在寻找他的手杖。他终于摸到了,瘫倒在了站牌下,对着一旁的垃圾桶吐出了不少酒。他一边吐一边抱着站牌,嘴里念叨着些含混不清的醉话。

  “兄弟……”他对站牌说。

  “你你,我可也不想,想喝这么多……只是,难受啊。”

  “兄弟,和我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别客气。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我……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不是这样的落魄的家伙……”他把站牌抱得更紧了,还无意识中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像是要把自己投入别人的温存中。随后便听到了他嚎啕大哭的声音。那时青年也只是觉得荒谬,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哭得是多么真切呢?此后又碰到那中年人好几次……

  这站台会不会对中年人的痛哭感到心酸?中年人会抱着站台嚎啕大哭,是不是因为他以为这车站就是他最后的心灵港湾?他是不是在站台中感受到了一种虚幻的家的温暖而在它的影子里寻找迷失的自己呢?青年想,这站台是不是还见证了很多人无常的命运,又成为了他们精神上的一部分虚幻寄托了?

  青年忆起了雨过天晴后站台上所积累的一湾浅浅水洼。水洼虽不深,却十分清澈,映射出城市的一角和一片像是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儿时的他曾幻想过,这水洼的倒影下是另一个世界,或许是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从这水洼向其中的城市倒影望去,是不是会发现一片漫空笼翠的森林呢?霎那间,青年的思绪来到了赤道的一端。这在下雨,不是城市间的雨幕:是有豆大的雨点,把眼前的'一切洗得干干净净的雨。树木漫天笼翠,雨时而舒缓时而急促,轻触茂密枝叶,汇成自然的交响诗。漫漫水雾飘散在雨林中,像是要把时间都笼罩进去,这唤起了老树的久远记忆……现在的他也梦想着在回忆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这样一片天地,也无意中把自己的心寄托在了车站水洼的象征世界里吧。

  沉浸在回忆中的青年不会想到这车站早已成为了他的悲哀想象。他不会知道他的过去已经在车站的消失中陷入了虚无——今年左右的光景,在这条路上方要新建一座高架桥——这么一来,车站就成了工程的累赘,不久就被拆除了。他也不会料想到他在无法寻找到昔日的车站时的失落和震惊:他想那昔日的回忆是不是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梦幻?

  一片尘土飞扬的工地。空空如也,不见绰绰幻影。

  这时间的囚笼被打破了,回忆的银河哗得一声倾泻而下,迷失在了迷幻的城市之中。

  ……

  青年只得走向不远处的另一个站台,想坐车回去。一阵感伤冷寂伴着疑问的深渊围绕他旋转,像是要把他的记忆都卷进虚无的幻境中去。

  站台或许就是城市间的灯塔,也是精确的基准坐标,用朴素的文字告诉要去远方的人们:他们属于哪里,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不会飘忽在真空中迷失……

  车站,这为数不多的见证者的消失使他自问:那原本有映射夕阳余晖的水洼、承载着人们精神和感情的车站怎能凭空消失了呢?它真的存在过吗?他是否真和裁缝女儿一起去第一次看见公交车、欣赏过晚霞?他是否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弯水洼呢?连那个醉汉也是……

  周围人们用围巾、兜帽将自己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青年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也有些没有遮蔽自己的人,站在店铺门口,眼神忧郁眺望着远方,或是紧盯着手机的屏幕,像在注视着一个悠远迷失的时代梦。这些好比行走在海滩上的人的足迹,最终也会被海风抹去吧。兴许在遥远的一天,他们之中的一位也会在城市的车站间彷徨,徒劳地寻找自己和他人的绰绰幻影,聆听失落的回声。

  城市大街在雨的薄幕下渐渐变得朦胧,人们都撑了伞。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丝中斑斑驳驳,反射着眼花缭乱的灯光,青年的回忆也仿佛浮在这些朦胧飘渺的伞面上了。对了,青年还没有忘却那个撑伞的学生。那是个寒冷的夜晚吧,风简直是要把人的皮肤破开。晚上的车站只有他孤零零一人。青年看到他撑着漆黑的雨伞,在寒风中吐出热气,气息凝成的水雾也被街灯染成了微微的黄色。使青年记住他的是什么呢?啊,是他的眼神吧。他凝望着车站另一边路的尽头。他眼睛反射着点点灯光,仿佛映射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银河星辰,要把青年带到那飘渺的记忆长河……这让人觉得他是在试图抓住一个悠远的梦,青年甚至觉得他是在等一辆永远都不会来的车,为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感伤。他就是个漆黑的妖精吧:这城市间不住游荡的人们的心底回声、迷失的记忆和过去,到了这站台,便成了他。他是会想去抓住记忆的梦幻吗?青年之所以想起他,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和学生可能有些共鸣吧,执着地在虚幻中寻找自己……

  但这学生的形象是真实的,还是只是青年的蓄意想象呢……过去仿佛漂浮在明晃晃的冰湖上,一片朦胧。

  他乘上了末班车。

  夜幕的都市、车站的沉默人群、海滩上的人、无法触碰的记忆……他们这是要去哪呢?他看见了漂浮在公车玻璃上的自己的幻影。这幻影漂浮在玻璃后移动的城市夜景中,随着街灯一盏一盏在车后远去,他的幻象也变得虚无飘渺,最终化为无形。他的思绪又莫名转向那条街边的理想世界,那金黄的银杏。无尽杏叶姗然落下,飘飘摇摇而漫天飞舞,在地上攒了厚厚一层。

  无边落叶,萧萧暮雨……

  “落下的银杏叶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喃喃道,这是他小时候学得第一个比喻句吧。

  “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凝望街角,思想记忆的梦幻,不由自主地又深情重复了一遍。

  他回望夜空下的这座城市。他也不知道这班车是要开向哪里去:会是他来时的地方,或是他已经消逝了的记忆世界?还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最后一直前行和迷失在迷宫般的城市呢?

  “你还安好吗?”怀揣着强烈的非现实感,他静静凝望着车站原本的方向。裁缝女儿、银杏树和裁缝铺的虚幻形象就在窗外的深远天空中摇摆。夜色下的城市一片迷茫,车站默默目送着他和公车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我们的记忆和生命不也像是这时代的公车,消逝在繁华都市的尽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