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去外婆家了。或许闲暇时会提及,会想起那几张陪我度过童年的面孔。原以为自己仍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模样,但仔细去回想,却发现记忆中只留下了模糊的影子,就像暗室里未成形的相片,于药水中有隐约可见的影迹。更多的时候,是外婆到我家来,捎来一些他们的信息,可内容往往是令我厌烦的学习。久而久之,心情也从期待变成了逃避。
如果不是这次台风,妈妈提及回老家看看,或许他们可能就会随时间的流逝从我记忆中淡去,徒留童年中那轻描淡写的一笔。
回去,我并没有急着去看他们。只是龟缩在家里,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听到妈妈在楼下的催促,心中有些不快。村庄里仍留下了几日前满水的痕迹,被水泡得不成原形的东西就这样凌乱地散落在路上,让人心生厌恶。来来往往的人却依旧那么热情,脸上完全找不到忧虑或抱怨,相互打着招呼。或许是在城市里呆太久了,那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早已侵蚀了我。望着外婆含笑的脸,只觉得无聊。热情只会让人觉得你有企图。羊肠小道将村庄一道一道地划分开来,就如向日葵的纹路,错落有致。听外婆说是村里很多人都盖起了新房,他们的家就在不远处,而原本的老房子就那么放置着,或许是对旧时光的一种缅怀吧。远远的就看见几位老人坐在门口,高兴地讨论着,略微停顿,便摇几下手中的蒲扇。可能是太久没回来了,外婆显得有些兴奋,的确,和她那群好姐妹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望着眼前这群交谈得不亦乐乎的老人,心中有些无奈更有些烦闷。正打算跟外婆说,去转转时。老人们仿佛突然留意到我一样,谈论的声音嘎然而止。“这是维维?”其中一位老人向外婆疑惑地问道,“对啊,都好几年没看见了,难怪你不记得了!”外婆笑着答道。“对哟!都长这么大了,感觉不久前还坐在你外婆自行车后面,跟你外婆一起去教堂呢!”另一个老人惊讶地说道。我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仿佛有种将自己赤裸裸地摆在阳光下的感觉。“听我们一群老婆子讲话挺无聊吧,他们都在大榕树那边。我还记得以前,只要家里没你们,在那准能找到,”“是啊,那时候都像一群野孩子,在家都呆不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总饱含无限感慨。原本想解释,自己只想出去转转。后来想想,反正结果一样,又何必在乎性质。
漫步在小道,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脚下的步子仍不长不短地迈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小汽车,嘀嘀嘀……马兰花开二十一……”我停下了脚步,在这充满生命质感的歌声处。下意识地将头转向右边,记忆中的那棵大榕树。不,与记忆中的有些不相同,那时榕树边是沙堆是泥地,不像现在这样干净,砌着洁白的水泥,但却有点不近人情,仿佛我们的童年都被禁锢在了那片洁白之下,不见天日。连大榕树都被改变了,更何况我的记忆呢,我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的遗忘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榕树下的他们那么开心,幸福地嬉笑着,想及自己,我却只能在试卷、习题的缝隙中,偷出一点闲暇。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为何我要那么辛苦,可他们那么快乐,那正是我所想要的生活呀!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发了多久的呆。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有许多人看着我,与旁边的人轻声谈着。我仿佛是站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尴尬路口,只能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不停用手指缠绕着那可怜的小块布料。正当我想转身离去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询问:“你是维维?”语气中有一点点的疑惑也有一丝丝的肯定。“呃……”我还没说完,笑容已经绽放在了她的脸上,她兴奋地对旁边说:“你看,我刚才没说错?我认人功夫可是一流的!”然后又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来来来,一起玩,那些都是我同学!”第一次与不是很熟悉或许说熟悉过却陌生了的人那么亲密,我心中的无措,如怆惶划破晚霞的雁群,身体微微僵着,手仍紧紧地捏着,仿佛溺水时抓住了唯一的浮萍。“给你们介绍,我们以前的老大,虽然都是幼儿园的事了,但我还是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们24小时都在一起!”她带着丝丝炫耀,丝丝满足的语气像一个锥子,将多年前的那段曾经再一次刻在我的心上。也可以说正是因为她的这些话,将我那不见天日的童年从深渊中揪了出来。站在她的另一边,还有2个人,一脸惊喜地望着我,可眉眼间似乎有些踌躇,或许他们怕我已经遗忘了他们,而现在打招呼,只会增添无限的尴尬。而我也不会自甘寻忙,只是朝她们笑了一下。记忆中的他们只是模糊一片,有印象的只有笑声与嬉戏声。坐在大榕树下,望着她们跳橡皮筋,十年前,或许也是这样的情景吧。她们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轻声唤我过去一起玩。我只会摆摆手,一脸无奈望着那橡皮筋,这东西难度系数太高了。
史铁生说:“孩子,这是你的罪孽,亦是你的福祉。”的确,狠心的我怎能忍心忘却这样一段过往。望着他们充满期待与兴奋的脸,我愈发觉得自己罪孽沉重,是我将她们的期待无情地踩碎。可忘却了亦是我的福祉,只有在失去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才会加深了遗忘后,再一次去回忆,去尝试的甜蜜。只有经历过遗忘的人,才会学会加倍珍惜眼前所有的。惜事、惜时、惜人!
她们,如同打散的墨汁,在我的生命中以浓墨重彩的姿态泼酒而过。徒留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