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只是下雪。独自闷坐在房中久了,不免感到烦闷,心中便时刻想要去寻一件有趣的事来做,权当消磨时间。望着窗外的飞雪,忽又想起邻家的荷塘来了,那小小的荷塘里盛着的一池荷花,在这肃杀的冬日里,应该会别有一番景象吧。因此,待窗外雪小了些,我便裹紧棉衣,打上伞,径直朝向荷塘去了。
通往荷塘的是一条宽不足两米的小路,曲曲折折的,僻静得很,平时也少有人走。路两旁排列着的几棵大水杉树,在这肃杀的严寒中,平日的繁枝盛叶,如今也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了。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在脑海中却努力仔细地搜索着有关那荷塘七月景象的片段来了。
在我的印象中,七月,永远是荷的七月。在几场梅雨,几卷荷风过后,七月款步而至,荷便在满池的芬芳中渐渐苏醒过来了。在那盈盈满池绿水中,在一方小小的碧透浓醉的天地之上,万绿流翠,一片红肥镶嵌其中。荷花有的怒放,有的含苞。怒放的叶瓣张扬,千姿百态,迷离人眼;含苞的静若处子,娇羞欲语,似启丹唇。用“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词来形容却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忽然,荷塘到了,我停留在七月的思绪被眼前的景象拉回到了寒冬。
荷塘并不大,只有半亩左右,只见在曲曲折折的田埂上,斜插着几株直径有碗口般大的杨柳,干枯细长的的枝蔓向下弯垂,在风中摇摆。那在平日纤纤细细,色如碧玉的的叶子大部分也已凋零,留下的也不过是几片泛黄的残叶,早已被冰雪冻住。看到这景象,我也实在想象不出她们春日那“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活泼与青春的娇好,也更想不到她们在夏日那 “雨搓金缕细,烟褭翠丝柔”的娇姿柔态了。
雪,渐渐小了,这雪后的荷塘,也终于肯露出他的真实姿态来了。没有了风雪的阻挡,视线便开阔起来了。我放眼望去,顿时,我怔住了,我的眼中一片惊奇,不,应该说是震撼。只见在一片由柳影和天光所组成的黑白相间的奇妙图案的水影中间,交织其上的是一池残荷。我仔细搜索着,但在其中却没找到一朵红花,一片绿叶,只有成片的枯梗和残叶,宛如一幅大写意的山水,在水面上铺展开来。有的枯梗已被狂风折断,成堆地扎在水中,和它们在水中的影子一起构成一个个菱形、三角形和不规则圆形等形态各异的图案,有的却依然高高耸立着。荷的原先的圆圆的青翠的叶子,也早已被北风撕破,有的还蜷缩成黑色的一团却依然高耸着。那曾经泛着青翠的,孕育着新生命的莲蓬,在自己的使命结束之后便失去了光彩,早在北风中变成了一团乌炭,有的因荷梗被风折断,早已倒下,被冻结在泛着薄冰的水上。而有的虽然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却依然高举着他那蜂巢似的育儿室,那细长细长的枝蔓,似乎从世界的中心伸展开来,支撑起整个冬天的骨架。任凭他们姿态各异,但我分明看到,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守护着自己深埋地底的根。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紧紧牵引着,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忽又想起有关残荷的事来了。中国古代的文人,似乎对荷花,尤其是秋冬的残荷有着别样的情怀。李义山有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放翁诗“枕上听雨如许奇,残荷丛竹共催诗”,诸如此类的的句子大都是把残荷当做一种高洁的象征,代表一种人生的最高境界吧。诚然,七月,是荷一生中最繁盛的时刻,那接天的绿叶,映日的红荷,以及水底的那些神秘莫测的幻影,确实引人入胜。但是,我却总感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肥绿肥,总给人一种俗气的感觉,是一种迎合季节的俗美。唯有秋冬的枯荷,给人的才是一种真真正正的美的感受。那蕴藏于残枝败叶之中的是一种中国古今文人的自信与孤高,是一种生命的绝美。荷将自己的残枝败叶,落入池中,化为春泥,在地底悄然滋润着新的生命。他的身躯,是给予后来者的无私馈赠。他紧紧拥抱着自己深埋地底的根,任凭严霜与狂风的肆虐。只在默默地等待春风的呼唤,等待自己再一次破土而出的时刻的来临,用青青的绿意,在清澈透明的满池绿水上,再一次勾勒出自己最动人的姿态。我想,这或许不仅仅是荷的生命,亦或是人的一种无法摧毁的生的往复循环。
想到这些,心中感到些许轻松。此时,雪又紧了起来,六出的冰花,又从天际飘来,助我的兴致了。我便只得折回家去了,在漫天轻舞的小精灵的陪伴下,回到了家中。我静坐在书桌前,聆听着北风中残荷的姿态,心血涌动,铺开稿纸,笔尖一动,倾泻下这一时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