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清明节就是为烈士扫墓。那个年代,上坟祭拜逝去的亲人是封建迷信活动,是落后行为。那个时候啊,人们的思想的确很单纯,大都是要求积极进步的。这些被认为是落后的、不健康的行为,社员们还是很自觉地回避的。即使有人想去上坟给亲人烧纸,表一表思念之情,也都是悄悄地去,在坟前跪一跪,烧点纸钱,低声哀哀地念叨着,让住在地下的亲人赶快把钱收好了,别让那些孤魂野鬼给抢了去。
记忆最深的就是为外祖父上坟。外爷去世那年我上小学,许多事对我来说还是混沌不清的。记忆中的外祖父是一个脾气很不好的老头儿,我们小孩子都有些怕他。外爷脾气好的时候也给我们讲历史,他是见过些世面的,早年在统治的社会里做过粮店的小店员,穿长袍马褂,颇有种不俗的气质的。至今,舅家挂在墙上的相框里还保存着外爷在粮店做事时和同事拍的老照片,那是个已经被历史湮没了的时代,让年幼的我对那样一个神秘而久远的时代产生过无尽想象和好奇。对于他的坏脾气,我只记得这么一件事,大约是在我四五岁的光景,我弟弟也就两三岁,他特别喜欢去舅家,常常由妈妈带着去,一住就是好几天。那天妈妈带着他高高兴兴去了舅厦,结果当天就返回来了,弟弟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净。原来是外爷不高兴,发脾气,摔了一只碗,正好砸在了弟弟脚上,砸出一个大口子,流了好多血。弟弟疼得哇哇大哭,外婆很生气,和外爷吵了几句,让我妈妈抱着弟弟回家了。
外爷那次生气是因为舅舅的不孝,为此,当时生产队干部还进行过调解。那时外爷虽已年近七十,但身体很硬朗,还在生产队出工劳动。他是个刚强人,能动弹的时候绝不会躺着让人伺候。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九七五年夏天收麦时节,外爷在生产队麦场值夜班看麦子,半夜突然发病,一个人在麦场痛得打滚,直到天微明才被人发现抬回家。舅舅赶紧打发人去叫我妈妈,然后请医生诊治。那天的天气很燥热,躺着睡椅上的外爷浑身是汗,不住地喊难受,让人扶他坐起来,可是坐一阵也难受啊,他又让人扶他躺下,如此反复。当等到匆匆赶过来的医生时,外爷已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这种病最忌讳被挪动,应该就地抢救。但是他从发病到凌晨被人抬着一路颠簸回家,到后来躺在睡椅上不停的起身,都对病情产生了极不利的因素,也因此耽误了最佳的抢救时机。中午时分,刚强了一辈子的外爷永远地合上了他那劳累一生的双眼!那年外爷刚刚七十岁,我妈妈也只有三十五岁。
清明节,妈妈带着我和我姐去给外爷上坟。他的坟是新的,孤零零地堆在一块麦田里,妈妈说这里是舅家的祖坟,可是那些坟堆早已不见,被铲平了,上面种着绿油油的庄稼,清风吹过,麦浪起伏,是不是传递着外爷思念亲人的喃喃细语?外爷是突发性病亡,生前没有多少病痛折磨,但我的妈妈却因没能见在自己的父亲生病时床前尽孝而留下了终生憾恨。跪在新坟前妈妈放声痛哭,我和姐姐也轻声呜咽。麦浪涌过来,又涌过去,陪我们一块哭泣,一块思念……
外爷去世后,我和姐姐就常常去陪外婆。然而谁又能料到,就在我外爷溘然长逝的第二年冬天,我亲爱的外婆带着满身的病痛,带着对相濡以沫走过一生的老伴的思念,走完了她艰难苦命的一生。外婆走的那年也是整七十,我妈妈才三十六。两年之内痛失两位最亲的人,这让妈妈心里承受多大的痛苦!可是她的哭声再也喊不回亲娘眼睛的'睁开;给老人守灵的夜间,舅舅和妈妈两兄妹在母亲的灵前低低私语,倾吐心事,我听见妈妈在低泣,也听见舅舅在呜咽。窗外漆黑深远的夜啊,怎掩得住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情!
清明节,清明节,新草绕坟心凄然,纸灰纷飞泪朦胧。就让我们在这个不同寻常的节日里,以虔诚的心祈祷,安抚那些已然逝去的魂灵。
自打去到广东工作后,已有好些年没去祭拜我那可亲可爱的外婆了。今年终于如愿以偿地去祭拜了我思思念念的外婆,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想起外婆,往事一幕幕,便有如放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眼前,外婆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清晰、慈祥。
去外婆墓地的路上,记忆的闸门在刹那间随着思绪,飘飞到远去的时光隧道。外婆家门前的那颗葡萄树,电影院舞台上大舅那字正腔圆的京剧唱腔、小舅家阁楼上的小台灯,还有小河里那些憨憨笨笨的粘石鱼……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熟悉,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在我心里,无论多么贵而甜的葡萄都远不如外婆家的葡萄那么甜,那么好吃。每年夏天,我们一到外婆家,外婆就立马乐颠颠地端一张高凳子,踩在池塘里的葡萄架下,摘葡萄给我们吃。外婆家的葡萄树,那可是我们每年的念想与期盼。
那架绿绿的葡萄树,那一串串诱人的葡萄,都深深地刻印在我们的脑海,连同外婆为了能让我们有葡萄吃,每天都不辞辛劳、寸步不离地看守葡萄的那份深沉的爱,根深蒂固地盘据在我们的心头,永远都无法散去。
外公很早离开了人世,外婆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三儿两女,既当妈又当爹,特别的不容易。生活,让外婆变得很强大。外婆那种不服输的个性和遇事不退缩的精神,令男人们都自叹不如。她不仅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很会规划生活,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能把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还要好,那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就在外婆刚把自家的日子经营得不愁温饱时,本家的哥嫂相继去世,留下了一对儿女,而条件最好的大哥却不肯收留,要把他们送给别人。外婆跑去和本家大哥求情,让他们收留那一对没有父母的孩子。本家大哥不但不肯收留侄子侄女,还拿话激外婆,外婆不忍心将自家的侄子侄女送给别人,一咬牙把他们也接回家来一同抚养。就这样,外婆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七个孩子。想想我们现在两个人养一对儿女,都觉得有点吃力,而外婆一个人却养大了七个孩子,其艰辛是可想而知的。
外婆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平凡的农村妇女,她用自己削瘦的双肩,柔弱的身躯,独自拉扯大了七个孩子。在孩子嗷嗷待脯的困难时期,外婆用坚毅为七个孩子撑起一片晴空。到了儿女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时,却因不想让儿子们为难,不想让子孙们因她不愉快而选择了轻生,这成了大家心头的一个结,也是大家人生中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犹记得,外婆从我们家回去时,一步三回头地和妈妈说,“过两三天,等大孙女回学校后,我又来你这,到时,我们娘儿俩再一起做水牛花粑粑吃……”
外婆回家后,妈妈就开始准备糯米,想等外婆来时做粑粑给她吃,但是,却等来了外婆去世的噩耗。听闻外婆过世噩耗的那天,我还在学校上课,自打知道外婆过世后,就没办法再给孩子们上课,只好安排他们写作业,而我却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好不容易挨到放学,立马就去外婆家,一路上想着外婆走了,眼泪就没停歇过。当踏进家门,看到外婆无声地躺在那里,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控制住,嚎啕大哭起来,心里的那份痛,顿时席卷了整个身心……
寸步不离地守了外婆整整三天,三天里,我没端过碗。很怕死人的我,在外婆的棺木前却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有的只是满满的难过与悲伤。好在那时有大姑在照应着我,我就像个孩子一样,一遍遍地问大姑,“外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外婆了?……”想起这些,禁不住泪水涟涟。那时,还有大姑在照应着我,而现在,大姑也已经归去……
窗外,细雨纷飞;屋内,我泪雨滂沱。思亲人,念亲人,然而,亲人们却再也听不见我的呼唤,看不见我的悲戚。远在天国的亲人们,你们还好吗?愿你们在天国,永远没有烦恼和痛苦!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亲人;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要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