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又亮了,那光明正托在她手里,照耀在她脸上。曼桢蹲下身来,跳下桌子,笑道:"够亮了吧?不过你是要躺在床上看书的,恐怕还是不行。"豫瑾道:"没关系,一样的。可别再费事了!"曼桢笑道:"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吧。"她又跑上楼去,把一只台灯拿了来。世钧认得那盏台灯,就是曼桢床前的那一盏。
豫瑾坐在床沿上,就着台灯看著书。他也觉得这灯光特别温暖么?世钧本来早就想走了,但是他不愿意做出负气的样子,因为曼桢一定要笑他的。他在理智上也认为他的妒忌是没有根据的。将来他们结婚以后,她对他的朋友或者也是这样殷勤招待着,他也决不会反对的──他不见得脑筋这样旧,气量这样小。可是理智归理智,他依旧觉得难以忍受。
尤其难以忍受的是临走的时候,他一个人走向黑暗的街头,而他们仍旧像一家人似的团聚在灯光下。
顾太太这一向冷眼看曼桢和豫瑾,觉得他们俩很说得来,心里便存着七八分的希望,又看见世钧不大来了,更是暗暗高兴,想着一定是曼桢冷淡了他了。
又是一个星期六下午,午饭后,顾太太在桌上铺了两张报纸,把几升米摊在报纸上,慢慢地拣出稗子和沙子。豫瑾便坐在她对过,和她谈天。他说他后天就要回去了,顾太太觉得非常惋惜,因道:"我们也想回去呢,乡下也还有几亩地,两间房子,我们老太太就老惦记着要回去。我也常跟老太太这么说着,说起你娘,我说我们到乡下去,空下来可以弄点吃的,接她来打打小牌,我们老姊妹聚聚。哪晓得就看不见了呢!"说着,又长叹一声。又道:"乡下就是可惜没有好学校,孩子们上学不方便。将来等他们年纪大些,可以住读了,有这么一天,曼桢也结婚了,我真跟我们老太太下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