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经典散文那一叠纸条(2)

时间:2021-08-31

  照片找出来了,谁见了都说好,当即拿到照相馆去放大 。我问国雨:“通讯录找到了吗?”

  “还没有。”国雨说。

  这是我预料中的。二十多年前“文革”灾难刚结束时妈妈就对我说:“你爸爸把所有的朋友都开除了。”

  我原想,爸爸是一个温和、谦恭的人,不会把人际交往的事情做得那样决绝。但是我估计错了,爸爸在这件事情上恰恰做得非常决绝,他把自己的私密空间打扫得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一点有关“友情”的蛛丝马迹。

  这也就是说,在这位八旬老人的追悼会上,将不会出现他个人的任何一个朋友。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在心中暗暗叫好,爸爸,这真是人生的大手笔!

  耳边传来国雨低低的声音:“大哥,过来一下。”

  我连忙过去,看到他从抽屉内侧几排药品下面,找到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纸袋已经打开。

  这是一叠泛黄的劣质纸,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却被收理得非常整齐。国雨在平静地翻动,而我,则蓦然一震,不敢立即用手去碰触。

  这个差异,在于年龄。我相信与我年龄相近的人,见到这样一叠纸张,不必先问内容,都会产生与我差不多的反应。

  那些不匀的油墨,那些套红的标题,那些打叉的名字,那些成排的惊叹号,那些拘谨的申诉,那些反复的涂改,组合成了一种恐怖的音响,扑面而来。这就像,仅仅是屋角蜘蛛网上的几丝白发,树梢残叶间的半片碎布,就能立即把我们带入那个不敢再想的年代。

  毕竟还要翻看一下。

  伸手前,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看着我,那是妈妈。悲痛不已的妈妈也看到了国雨从抽屉里翻找出来的这一叠纸,而且也快速地判断出是什么年代的留存。如果在以前她看到爸爸在翻动这些纸页,一定会一把抢过去撕得粉碎,扔到垃圾箱里,不允许他用过去的伤害再伤害今天。但是此刻她却不敢走近一步,因为她掂出了事情的重量:一个她最为了解的男人把这叠纸页保存到死亡之后,那么这也就成了需要重新解读的重要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