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盖房子累人,我却不大觉得,竖了两层半的小洋楼,也没见掉多少肉。钱码在那儿用,能累吗,累的都是穷人,没听老话说吗,那叫穷受罪!
我可是穷得只剩下钱的人了,没料到一开始装修,我才觉得累了。刚做完博古架,来一哥们嘴一咂:“啧、啧,啥年头了,做博古架,充斯文呀!”得,砸了!按哥们的意思整。才铺上水曲柳木地板,老婆同学关心上了:“你烦不烦,天天打蜡擦地板,嫌从厨房解放得不彻底呀!”妈的,全都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婆是个耳朵软的人,我呢,也是个缺主见的德性,反正咱“穷”啊,那就穷折腾呗!
折腾够了,边角废料堆了一满屋,那天来一客人,是路过落脚的,咱是礼仪之邦不是,路过得喝杯茶呀!客人没处下脚,客人说:“找个守转盘的民工,一天就解决了!”
我说也是的,客人显出极大的热情,“我帮你去找!”骑了我的摩托车就去了。
一支烟的工夫,客人就很有派头地回来了,对身后的民工大呼小叫说:“好好干,少不了你一个子儿,啊!”俨然他是老板。
老婆去厨房忙乎开了。我们这儿盖房子,一般厨房算附属建筑物,装修再乱也与厨房无关。我给老婆打下手,客人在厨房转悠一圈,插不上手,客人就去了主楼。我知道客人去干什么了,去对民工指手划脚了,客人平日在单位里地位低下,在家基本上就是卑贱了,能有一个指手划脚的时机,自然极为珍惜。
民工年纪不大,干活却不惜力气,我看见他将边角废料装在两只大筐里往外挑,扁担压得肩头都起了槽。我想那一定很疼,疼得足以叫人龇牙咧嘴的,民工当然是龇牙咧嘴的,不过他是在笑,是笑今天不会空手而归了,还是仅仅对主人的一种讨好,不得而知。
吃中饭时,儿子蹦蹦跳跳回来了,客人与我对饮。妻给儿子添饭,间或几次民工挑了担子在眼前晃过,妻不忍,妻招呼说:“一起吃点吧!”民工涨红了脸,“不,不饿!”我打趣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无事干的人反而饿了!”民工不答话,只低了头往外走,客人笑了,“他敢吃,端了主家的碗就得扣工钱,我懂的!”我说:“你是不是也守过转盘呀,搞得如此专业!”客人早先干过体力活,他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筷子一摔,“揭我短呀,有钱很了不起不是!老子不是非要跑到你锅里盛一碗饭!”完了气冲冲地走了。
我和老婆很是没趣,酒自然喝不下去了,民工不知何时去了楼里面没再出来,我知道这种人,一般都会看主人脸色,会把事情做得小心翼翼。在儿子敲打碗筷的旋律中,偶尔能听到房中传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声。
儿子好不容易吃完了,民工也出来了,说:“有凉水吗?”老婆开了一罐饮料递过去,他连连摆手拒绝,“放心吧,又不扣你工钱!”我加上一句。“不是怕扣钱,是这饮料越喝越渴!”他执意不喝饮料,老婆只好倒了一杯凉水递过去。
他一咕嘟喝完后,抹抹嘴,说,“谢了,我该走了,麻烦把工钱结一下!”我掏出工钱递过去,他接过后对着太阳晃了晃,不好意思冲我笑笑,转身就走。走不多远,又折回来,对我儿子说,“叔叔用边角废料给你做个小狗屋,你一定养狗吧!”跟着抬头冲我一笑,“听说你们城里人都爱养宠物的!”我也笑,“你可给我添难了,咱们这儿还没有狗市呢!”民工一下着了急,一脸的热汗,“要,要不赶明儿我给你捉一只小狗来!”
我说,“行啊,这狗屋等你捉来落脚呢!”
民工走了老远,老婆还在笑,“没见这样的民工,替主人操好大的心思!”
第二天,我正跟老婆儿子吃晚饭呢,门外传来了一声狗叫,跟着有人喊门。门开处,昨天那民工一脸腼腆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狗,儿子哇一声欢呼着跑了过去。
民工依然没有吃饭就走了,走得很急生怕我们追上去给钱似的。
我压根没打算给钱的,老婆也是。老婆只是对我说:“明儿到转盘打听打听,看他是哪儿的人,没事咱们去他那儿转转,只当多了一个落脚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