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丧事,迟三原是不打算办的。可是姑姨舅妗、叔伯婶娘们不容。老父亲更是烟锅扣脑门骂忤逆。办就办吧!
喇叭在呜咽。烧纸的在干嚎——迟母享年九十有五,罕有的喜丧,据说哭出泪反而不好。
迟三一趟趟被“大总”拖来拖去地谢客——给那些“肉多嫌肥”、酒醉烟足的来宾磕头。重孙辈的戴了“红缨”“绿缨”的孩子们围得花团似的。
这排客“谢”完,迟三回到棺头朝瓦盆里扔了团“火纸”,点着了,喇叭好不容易才歇了。
“我烧二十五块!”听到这熟悉的公鹅嗓子,迟三想,“憨子”到底来了。
“坐,来一支!”掌“礼簿本”的三伯的声音。“您老上上(方言:记下)啦?二十五块。我可是在家喝过了的!”“公鹅”叫着,迟三不仅仿佛看见了那颗大酒糟鼻头,还像闻到了那张大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朝外哈着的酒气。刚才心里头还嘀咕着他的,终于来了,不出所料,也是那个数——“二十五块”!
喇叭又哭了,有人辞灵。火纸燃烧着,火光里分明是十年前的那一幕:一把子兄弟、绰号“憨子”的王五的爹“正吊”那天,迟三跑了好几家才借了二十五块钱。别人都出五十元,礼簿桌不收他的二十五块。迟三只好说:“我光坐席不喝酒不吸烟,可行吧?”那么多人圆场,憨子才点头。
入席后,迟三嗓子里猫挠一样想拿酒浇浇,半年没沾了哇!可脸上出火,心像油煎。那几年,父亲的病早就把家里花得山穷水尽了;可还有孩子姨的出嫁,舅老爷又归了天,表妹家孙子过百日……一个“礼”可把他“礼”苦了!一个钱憋死英雄汉,可上古话儿了!
喇叭又响了。是谁拍肩膀?“憨子”!
“三哥,大婶子的病,把你花干了。来往讲来往;这点钱你先用着。麦肥快该追了,上供销社拉一平车追追;再买俩小猪喂着拾个剩菜馊汤水什么的,‘喂猪不赚钱,回头看庄田’!还能零钱聚总钱。以后慢慢就好了。”
待迟三抹下脸上的泪珠子,“憨子”已磕过头出去了,手里那卷子老人头还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