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 我少壮时

时间:2021-08-31

  陶渊明《杂诗·忆我少壮时》这首诗首先回忆自己少壮之时的宏伟志向和乐观情绪,充满勃勃的生机;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诗人感到不仅气力渐衰、日觉不如,而且昔日的猛志已经减退,内心充满许多忧虑。

  陶渊明 我少壮时

  《杂诗·忆我少壮时》

  作者:陶渊明

  原文: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

  猛志逸四海,骞翩思远翥。

  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

  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

  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

  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

  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

  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

  翻译:

  忆我当年少壮时,虽无乐事自欢娱。

  胸怀壮志超四海,展翅高飞思远去。

  岁月渐移光阴逝,当年心志日消除。

  虽逢乐事难欢快,每每心中多忧虑。

  气力渐觉在减退,我身已感日不如。

  自然总在变化中,使我不得停脚步。

  未卜前程有多少,谁知归宿在何处。

  古人珍惜寸光阴,念此使人心恐惧。

  注释:

  1、无乐自欣豫:没有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内心也自然欢喜。欣豫:欣喜,愉快。

  2、猛志:谓雄心壮志。逸:奔驰,超越。骞翩(qiānhé千和):高高地展翅。赛:高举,飞起。翩:指鸟的翅膀。远翥(zhù铸):远飞。翥:飞举。

  3、荏苒(rěnrān忍染):时光渐渐过去。岁月颓:时光消逝。此心:指“无乐自欣豫”和“猛志逸四海”。

  4、值欢无复娱:与“无乐自欣豫”相对应,是说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内心也不感到愉快。每每:经常。

  5、日不如:一天不如一天。

  6、壑(hè贺)舟:《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比喻事物在不断变化,不可以固守。陶诗借用此典故,是比喻不断流逝的时  间。须臾:片刻。住:停留。

  7、徐:同“途”。儿许:几多,多少。止泊处:停船的地方,这里指人生的归宿。

  8、惜寸阴:珍惜短暂的时间。(淮南子?原道训):“故圣人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阴,指日影,光阴。

  赏析:

  对于人类来说,珍惜生命价值、珍惜寸阴之精神乃是长青的。读陶渊明的《杂诗》第五首,常受到一种极亲切的感动,寻思其原因,实在于此。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渊明善于把人所共知、反习而不察的人生体验指点出来,而且用的是极自然极简练的语言。这往往使人感到又惊讶又亲切。此二句即一好例。诗人回忆自己少壮时代,即便没有遇上快乐的事情,心里也自然地充满了欣悦。“无乐自欣豫”的“自”字,下得准确而微妙,直道出年青生命自身无穷的活力与快乐。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向上的生命情调。“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向上的精神生命受了文化的教养,便升华出“猛志”。按照传统文化,志,主要是指政治上的志向。“猛志”之猛,突出此志向之奋发、凌厉。“逸”,突出此志向之远大、超越。“骞翮”即展翅,“翥”者、飞也。猛志所向,超越四海,有如大鹏展翅,志在高飞远举。

  以上四句回忆少壮时代生命情调,诗情从容之中,而有飞扬之势。“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年光苒苒流逝,当年那种雄心,渐渐离开了自己。诗情由此亦转为沉抑。“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即便遇上了欢乐的事情,也不再能欢乐起来,相反,常常怀有深深的忧虑。此二句写出人到中年、晚年之体验,与起笔二句形成深刻对照。诗人对自己的遭遇、时代,一概略而不言,唯反求诸己。所以写出的实为一种人生体验之提炼,一种生命自身的忧患意识。“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气力渐渐衰退,转而感到一天不如一天了。

  深感形体生命的逐渐衰老,这还仅仅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一层次。“壑舟无须臾,引我不得住。”“壑舟”语出《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此处是借用“壑舟”喻指生命。观下二句中“止泊”二字,即承“壑舟”而来,可证。此四句,语气连贯为一意群。生命耗逝,片刻不停,使自己不得停留地走向衰老。“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未来的人生道路,不知还有多少途程,也不知生命之归宿将在何处。联系上文之“猛志”及下文之结笔,则此二句之意蕴,实为志业未成之隐忧。

  生命日渐有限,而生命之价值尚未实现,这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二层次。结笔乃更进一层:“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生命之价值是在每一寸光阴之中实现的,寸阴可惜。古人珍惜寸阴,顾念及此,不能不使人警惧怵惕!珍惜寸阴,念此警惧,足见犹思奋发有为,此是其忧患意识之第三层次,亦是其忧患意识之一提升。结笔二句,深沉、有力。其启示意义,乃是常新的。

  渊明此诗之主题意义,为一种生命之忧患意识。此种忧患意识之特质,是形体生命逐渐衰老,而生命之价值尚未能实现,终于产生再奋发再努力之自我觉悟。按照中国文化传统,主体价值之实现,有三种模式。“大(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其中,立德是为第一义。陶渊明之一生,于立功的一面,虽然未能达成,可是,在立德、立言两方面,却已经不朽。读其诗,想见其为人,可以说,若没有“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之精神,陶渊明之成其为陶渊明,将是不可想像的。

  全幅诗篇,呈为一种苍凉深沉之风格。诗中,包蕴了少壮时之欣悦,中晚年之忧虑,及珍惜寸阴之警惧。诗情之波澜,亦由飞扬而沉抑,终至于向上提升。全诗体现着陶诗文体省净而包蕴深远的基本特色。这种特色,实为中国诗歌艺术造诣之一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