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爬满火车的村庄
我不止一次沉沦于碧色寨的黄昏
顺着石头垒砌的轮廓
风,不厌其烦为排队的顽石修面捶背
石房、石墙、石路,记不清辈分
逆来顺受,风干岁月
这个蛰居在北回归线上的滇南老村
堆满无动于衷的坚硬
咳着吸呛烟,醉着喝辣酒
大智若愚的黄狗,趴在憨笑的青石上
一起瞅着阳光从门前走来踱去
那条贪婪的滇越铁路。蘸满笑容
戳穿村庄的衣襟
又一条个碧石铁路。表情严肃
站在村庄的胸前
碧色寨,一个能让石头温顺如羊
忠诚似犬的中国农民
躲避不掉历史的慧眼。在蒙自之外
百年之前,出落成铁路的赛场
火车的家园。冰凉的米轨,骨感的寸钉
还有风情万种的北回归线
把整个村庄层层裹住,捆成蚕茧
连同法国大钟的浪漫
被火车拉走,挂在世界的嘴边
瘦小的寨名,负重的性格
顶着几辈子不出门的石头
扛上比石头更木讷的铁轨
一任长长短短的火车南来北往
爬满全身。生命中经典的火车站
不停装卸,或钢或柔的成堆欲望
弥漫金属芳香的故事
一群陌生的元素,撩拨站台的诱惑
搓揉清末一个中国乡村的构成
有关税,警察,大锡
还有酒吧,咖啡,面包
有火车、马帮,还有外省人、外国人
现在还在盛开的法国鸡蛋白花
碧色寨,一座爬满火车的村庄
钢铁的绝唱听得石头房泪流满面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喧嚣与孤寂玩转轮回
古老的村庄习惯深呼吸,纳来吐去
火车奔跑一百年,石头就等候一百年
满载的车皮拉来拉去
却拉不动,我的一声叹息
以及碧色寨遍地的黄昏
二、藏在长枪里的古镇
我曾经迷失在一些深邃的民居中
滇南一个叫新安所的地方
明朝卫所制度的尘埃窃窃私语
一片古镇显摆着中原的规矩
那些发酵的军事秘密
堕入开门七件事,恬静如烟
凝集西域血统的石榴,季季传宗接代
用妖艳包裹古镇灰暗的屋檐
淅淅沥沥又过雨季
故事里的故事。明史有载,正德六年
也就是1511。谁是皇帝老儿并不重要
也不知谁传的令,纸令还是口令
迁临安卫中左所于蒙自坝边缘
建新安守御千户所。在明朝的晴雨表上
事情就这么简单。新安所由此繁衍
中原的铁骑,拉扯着家眷
驻足在西南边陲的沿边
掐灭回家的想法,折断北望的目光
举家防守。成为大明版图上某地的先民
一切心安理得。屯军,筑城,男耕女织
筑南门为御远门,北门为永安门。守着小镇
南高北邓,东沈西冯,传递着四大家族的声威
修扎下街,南屯街,菜市街,城内街……
纵横交错,十三条街流动着市井生活
还建诸天寺,文昌宫,城隍庙
仰头可见,那些有趣的建筑物语
钩心斗角,勾头滴水,偷梁换柱
面对蛛网叙述中国古建筑的生存哲学
明军的风烟,萦绕着卫所兵的身影
五百年的古镇,在早起的鸡鸣声中醒来
每家一绺地,一道门。沿街古宅如兵排列
推门而入,门内有门,门里接门
曲曲拐拐,前后相通,左右相连
门的建筑,门的迷宫
一千道门就是一千个布阵
熟人前进后出,自家进别家出,都是脑门
生人易进难出,门非门,摸不着庙门
军事与民居一拍即合。所有的老屋
仿佛一条条暗藏的长枪,装满门的子弹
紧扣门的扳机。生死在门的开合之间游弋
生活在门的里外之际延伸
谁第一次叫它,“一条枪式建筑”
露着莫名,却也贴切
藏在长枪里的古镇,警惕与生俱来
其实很少扣动扳机。军事成为摆设
文风乘虚而入,且耕且读
古来战事极少,进士不少。秀才和兵
在新安所难以分清
拂尘见史。一个死去的军事古镇
一个活着的文化古镇
坚强地站着,儒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