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曾回过老家,住在姥姥家一段日子。最难忘记的,就是姥姥和姑姥姥姨姥姥她们之间的姊妹往来,那样的深情,我想,最恰当也最该用的,就是这样玲珑剔透的字眼儿——相思。
也唯有这样的字眼儿,才足可鲜润了那些淳朴美丽的时光;才可以足以情浓透纸被,感动曾经生动的岁月;才足以让在天堂里的三位姥姥,若有神灵相慰藉,知道黛玉我,常常思念她们,曾经是,好生羡慕三位姥姥之间的姊妹深情呢。
相思,究竟要穿过多少村庄?其实,当时,还真没有细细数过呢。每一次,我跟在姥姥身后,每一次想着细数一下,都没有来得及细数。因为姥姥走得太快,好似只是紧紧跟在姥姥身后,都有些个吃力似的,顾不得别个了。
别看姥姥是半个三寸金莲。但是,走起路来一点也不是碎步莲花,一点也不是一步三挪,颤颤巍巍,摇摇摆摆的呢。而是一路的轻盈,如蝴蝶儿,轻轻;如扶柳风儿,盈盈,如月儿穿行花影,匆匆,又匆匆。
那时候,姥姥只要念起我的姨姥姥姑姥姥两位老姊妹来,就什么也不顾了。放下手里所有的活计,一路行走而去,穿过好几个村子,去挨个的看望我的两位姥姥。
我就跟在身后,连跑带赶地一路跟在姥姥身后,不断地喊着:“姥姥,等等我,等我呀。唉呀姥姥,亲姥姥哦,黛玉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姥姥就稍停一下:“黛玉,我知道你是能跟得上的。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觉得累呢,你小孩子莫要偷懒哈。快跟上来,天不早了呢。”说着话,脚步越加的快起来,一点也没有减慢。
关于半个三寸金莲,当然是我定义给姥姥的呢。因为姥姥并不属于小脚女人,也就是刚一裹脚,就放了,属于没有坚持到底的那种吧。因为早就解放了呗,再也不用裹脚了呢。真是幸福哦,否则要多受多少罪呢。姥姥每次说到这些,都是很高兴很是庆幸呢。
姥姥说:“那真是活受罪呢。白天犹可,晚上就好似把世界上的羊全数变了,把那天上的星儿月儿全都给摘下来了。呵呵,当然是用眼睛去摘的,望着天空,一遍遍地望着,天啊,快亮吧,快亮吧……”
姥姥说着的时候,已经当作故事了。可是呢,当时的姥姥还很小,抱着自己的菡萏一瓣小脚。也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恳求着天快亮,白昼的到来,好似能减轻好多痛苦呢。其实,有更重要的,是渴望姨姥姥姑姥姥能来看她。
那时,三个姥姥中,我姥姥年纪最小,姑姥姥和姨姥姥早已经裹脚好多年了,姑姥姥的脚儿是标准的三寸金莲,裹得最早最小。也早就出嫁了,为人妻为人母了。姑姥姥可谓是标准的贤妻慈母呢,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十里八乡没个不挑大拇指的。还有姨姥姥也定下亲事,就等出嫁了,三位姥姥一直很好,无话不谈,相处的好似一个人儿似的呢。
就这样,三个姥姥到了出嫁的年龄,都出嫁了。她们住得虽不算远,但也不算近,相处的依旧好。姥姥最小,也就最晚出嫁,姑姥姥出嫁最早,年纪最大。出嫁后的三位姥姥,非但没有影响相处,反而越加的好,几日不见就会想念,不是我去看你,就是你来看我,不是两个一起去看一个,就是一个去挨个看其她两个。
我在老身边时,经常的姥姥偶尔一个喷嚏,就会说:“黛玉儿,你猜猜是谁想我了呢?怎么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呢?”
“还有谁?一定是姨姥姥或是姑姥姥吧。”
姥姥就喜滋滋的:“嗯,还是黛玉聪明呢。我这么地想你两个姥姥,也就难怪她们不想我了。说不定,我再不去,她们就会来了。”
说来,也是真得奇怪了,此话不出三天,不是姑姥姥,就是姨姥姥,或是她们两个一起来了。感觉喜鹊在叫,感觉花儿在笑,感觉连云儿风儿也淡淡的轻轻的,如此美好。
姑姥姥家离得最远,要过几个村庄,当时,乡下都是些羊肠小路,也不通什么车。姥姥也不会骑什么自行车,就是靠着一步步的行走。姥姥跨上一只提篮,里面装着一包点心,几颗糖果,或是半包白糖、冰糖的,也有石榴山楂柿子大枣一些个时令果子。
上面一块干净的白手巾盖着,风一吹忽起忽落,煞是好看。双腿儿跪在板凳上,打开箱子,将箱子底下的那件啥不得穿的衣服找出来。
反复拍打几下,穿在身上。衣服上叠的衣服印儿,很是明显,大襟儿衣服,粒粒纽扣儿扣得整整齐齐的,一直扣到脖子,虽是青色,却有里面雪白色的衣领衬着,很是漂亮,干净利索,别致的好似画里的人儿呢。
还有就是衣角上的花儿,是姑姥姥绣上去的,熨烫的边边角角是姨姥姥熨烫的。上面的针脚是自己借着月儿花儿星儿,趁着空闲,或是姨姥姥身边帮着递线拿针,或是姑姥姥一旁帮着穿着针线,边说着体己话儿,边做着针线。
姥姥很是要好,人儿也生得漂亮。针线活那是数一数二的,三位姥姥的针线,唯姥姥最好,裁裁剪剪的,手儿可巧呢。因此,姑姥姥姨姥姥两大家子的衣服,大多是姥姥帮着做的。姑姥姥的刺绣也很好的,插花描画样子,就数算着她了,也就经常的帮衬着姥姥,给衣服上绣个花,被子上插上朵牡丹芍药的。姨姥姥做不得精细活,总是搓麻绳儿,纳鞋底儿,做些大人孩子们的鞋子袜子的。
三位姥姥互相合作,你帮我绣花,我给你盘着扣儿,你帮我搓麻绳,我给你裁剪衣服。互相得做着针线活,关心着彼此的家里人,心疼着彼此的人儿。无论谁遇上个烦心事儿,就互相的劝解开导。
说起姥姥的行走来,必定是裹过脚的,也是应该受到些影响的。可是,为什么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呢?想想,可否因着相思呢?相思似箭,就如归去的鸿雁,飞也似的,行走如风。
那样的相思,又可否就是,一只蝴蝶念着另一只蝴蝶,一尾鱼儿牵挂着另一尾鱼儿?那样的相思,可否就是,一朵花思着另一朵花,一片云儿相恋着另一片云儿?纯粹,圣洁。美丽,执着。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姑姥姥姨姥姥,姥姥就什么也不顾了,牵起我就直往挨个的去看望她们呢。那时很小,并不懂得什么,只是,跟着姥姥身后,边走边听姥姥说她们几个姥姥小时候一起的趣事儿。
第一次去姑姥姥家,感觉路儿很远,走了好长时间,几次跟不上姥姥了,就喊着:“姥姥,好累了,走不动了,休息一下吧。要不,我在这里等着,您老人家自己去吧。”
姥姥就说:“黛玉儿,别停下。就快到了,看看前边的村子,那就是了。快着走吧,一停下来,你就真的走不动了。”
“姥姥您不累吗?您的半个三寸金莲,咋走起路来这么飞快?不会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吧?咋走得这么快呀?”
“不累,一想起就要见到你姑姥姥姨姥姥来,我光顾着欢喜,啥都忘了。哈哈。”姥姥满脸欢喜地说着,拿出手巾儿擦着额上细汗。
“那是幸福,这里光用欢喜是不够恰当呢。”
“呵呵,对了,就是幸福的感觉了,一点也不错的。”
等到姑姥姥家门口,刚一去叩开柴扉,有时候,就会有姑姥姥姨姥姥一起迎了出来,姨姥姥抿着嘴儿笑着:“我估摸着姐姐你今儿会来看望老姐姐呢,我早早就来等着你了呐。”
姑姥姥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真是说谁,谁就到了。刚商量着你再不来,就一起去看看你去。呵呵,几个集了,上次见你是集上见的吧?”
“不是呢,上次是在黛玉儿姨家见的呢。呵呵,一个集不见,就能想煞人了,哪有那么长时间呢。”
三个姥姥一起笑着说着,姑姥姥给我抓花生吃,姨姥姥一个个的就给我剥着花生皮儿。姑姥姥泡上一壶茉莉花茶,三个姥姥边饮着茶,一起说这话,都笑得合不上嘴儿了。
姥姥就将自己提篮的东西各样的拿出来:“这是点心是三儿上工回来,给我买的,都来块儿吧,好吃这呢。这冰糖还是玉儿妈回来带来的,总没舍得吃,快再尝尝吧,可甜了,老姐姐,你不是晚上咳嗽了,含上块儿,压咳嗽呢。”
好似那时光,就停留在了我记忆的曲径幽处,似一贴古朴的真迹古画,沉淀在岁月的河流里。每每想起姥姥,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姑姥姥姨姥姥来,她们早已相继的去了,可是,我却一直被她们之间的相思感动着。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姨姥姥,姨姥姥已经双目失明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双失明的眼儿闪着泪花儿,哽咽着说:“黛玉儿,想不到你姥姥和你姑姥姥心那么狠,最后,扔下我一个了。常常梦着,她俩个在天堂牵着手儿赶集赶会的,说说笑笑的,倒是有个伴儿。看着,等我去了,先找她们算账呢,不理她们,要她们姊妹俩个也尝尝这想念滋味,不好受呢。”
姨姥姥走的时候。我没有赶上送她,因此遗憾了很久。听母亲说,姨姥姥面容很平静、慈祥,她一直捏着姥姥姑姥姥和她一起照的照片:“老姊妹呀,我就要去找你们去了,你们在那边好吧?可想煞我了呐。”
相思,穿过无数的村庄,一个又一个;穿过无数的时光,一天又一天,也穿过了无数云天,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