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河北扼腕蜜桃散文

时间:2021-08-31

  行游山西之后,再入河北,寻觅古迹,便难得一见。心事浩茫,细看史料,始知河北省的城区村镇,古来随处可见殿宇耸峙、朱阁毗连。扼腕一叹的是,随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加之冀地经受多年战火硝烟,以致完整的文化遗迹屈指可数。以此比较,三晋大地在文保方面,远胜河北。

  车行或漫游,感遇的多是灰暗色调、杂乱无章的新建。我在片片原野上寻索历史的踪迹时,心中泛漾起一种莫名的凄怆感。我仰问苍穹:“莫非中国文化遗存的毁损,皆源于历代战火?”上方空远处深沉作答:“有着2500余年历史的苏州城也曾发生过吴越之战;江淮名都扬州也曾遭遇“扬州十日”惨烈的屠城之苦;虎踞龙盘的南京和“千古兴亡多少事”的镇江……也曾屡受战火之创。然而,放眼当下,那里虽然不再是“百步见绮户,十里一朱阁”,但很多重量级古迹依然矗立于斯。于是,我辨析出其中的原委:形成地域文化遗产的大量消失,除了不可抗力的天灾、烽火连三月的战事,还在于人们的文化素质、价值取向。那种急功近利、顾近舍远,不为事业干,只为上司看的“拆改创新”工程,让诸多难以恢复的古迹逐渐消失!由此也折射了一城一地为官一任者历史价值观的错位和文化禀赋的贫瘠。燕赵大地,虽有过悲歌慷慨,却少见留给后人追怀、联想的文化遗珍。

  那日车行河北采风,进入深州。忽闻那里有辉映千年史事的果品——深州蜜桃。于是,向接待者讨要相关史料。

  夏日桃园,四处弥散着淡淡果香,碧叶繁茂处,果形长圆、顶有突尖、缝合线深,以“红蜜”“白蜜”区分的深州大桃半隐半露。色鲜、汁浓、味美的桃香,冲淡了我的怅惘……

  桃文化,风雨历程可谓久远。最早的史证,应该就是距今已有7000年的河姆渡人类遗址中发掘出的数枚桃核。最早的文字,就是《诗经》里有关“桃有园”的记述。现今留存于《食经》里以桃为主料的河北名肴,惟有河北蜜汁鲜桃了。

  那天,喜爱搜寻古旧书画的我,在采访之余,从深州市庄户人家发现一本明·宣德年间闲论美食的线装书《百味思源》,竟然在农家小院中痴痴地看了一下午。发黄的册页、生动的记述,让我在精神领域中,饱享古往今来的“桃香之美”……

  原来,最早出现的“蜜桃菜肴”,收录在唐朝宰相韦巨源《烧尾宴食单别卷》。酷爱烹饪美食的相爷,在书中形容“桃菜”时,很是投入,说“因其圆硕形美、皮薄肉细、汁甜若蜜,被朝野上下奉为果菜之冠”。《百味思源》在谈及“桃史”的页面上,有批注:“北国之桃,深州最佳”。

  接待采访的当地官员见我想一探究竟,把衡水市几位食文化专家、酒店名厨请来,与我一同沐晚霞,品鲜桃,以“深州桃精制”为题,畅叙开来……

  原来所谓“深州蜜桃”,是指深州某地的一小片桃林的产品。以此制作菜肴,原以为难度重重。因为,桃子本来汁甜若蜜,倘若以蜜汁烹制出“拔丝蜜桃”、“水晶桃”、“一品寿桃”等冀派名菜,很可能让人“入口不胜甜”。

  奇的是,这些甜上加甜的菜肴吃到嘴里竟然香柔适口,不觉甜度过分。我向河北名厨讨教其中原委,他说,鲜桃经沸水稍烫后去皮,甜汁已有少量逸出,蜜汁紧裹桃身进行蒸制,有些甜味儿被蒸发,况且桃味浓郁,人们味蕾在咀嚼时集中在桃香上,“厨行”叫“散味不压本味”,由此,甜感也就大打折扣了。

  这时,餐桌摆上弥散清香、彰显甜美,以河北蜜桃为原料制作的系列菜肴。我发现,就某一道菜而言,制作者在包装上用心良苦:粉嫩的蜜桃被翠绿的荷叶托起,平放于白瓷盘上,鲜亮的色调与飘逸的氛围,蜜桃的鲜亮与高雅的荷绿形成完美契合,进而融升为诗境。

  一位食文化专家,与我对酒畅谈时,谈及一段往事——19世纪初,一位叫徐舍的文人写过一本《佳肴识趣》,提到河北蜜汁鲜桃时,一吟三叹。书中记载,庚子年(1900年)盛夏,慈禧太后在八国联军打入北京后仓皇出逃,当她跑到保定莲花池时,当地官员献上“深州鲜桃”这道名菜来讨好太后。慈禧正欣然地端详白盘绿荷叶上的桃馔,猛地想起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又由“莲叶托桃”想到了“连夜脱逃”,认为地方官在嘲讽她,于是大怒,摘掉了那位官员的顶戴。

  河北文人徐舍在此文结尾时,点上哲语:“蜜桃甜美,媚意殷切,孰料与上峰腹内之苦闷相遇,其味则令人掩鼻。”

  食文化专家为此一叹,说这道名菜,从此鲜见官廷宴会,平民小户又无暇讲究烹艺,故而濒临失传……

  辽阔的河北啊!多项文化遗存,难道就这样烟消云散?

  说到这里,餐桌上“深州桃系列菜肴”上了最后一道“压轴菜”。此时,朗月高悬、蝉鸣起伏,从不觊觎官场、只做学问或只求技艺的我等,端起酒杯,开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