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天,是最美的。有一湾一湾的绿水映照,有五颜六色的花儿含笑。或许,在二三小时的游程里,明媚的阳光和如丝的细雨,交替着亲吻你我的脸庞。
某个礼拜天,正是这样的一个春日。我们一行七人,被一朋友邀去家里聚餐,酒酣耳热之后,突然想起了来时看到的苍江桥,便齐齐有了去探访的念想。
世上的桥万万千,能让人心动的,其实不多。钢筋水泥筑成的桥,就是弄成一朵花,那也绝然是没有看头的。看桥,需要古和旧,即使是残或断,也能让人看出千般风韵,生出万般感慨。而这苍江桥,正是这样一个极佳的所在。
一条水泥公路从白地市蜿蜒西去,出街约一公里,往北一折形成一个九十度的`夹角,被挽在其间的那弯半月,便就是了。它与公路离得并不远,二三丘不大的梯田,种满了油菜,黄色的花朵开的正盛,众星捧月一般,将那弯半月簇起,再嵌在一幅绿水盈盈、古树虬髯的油画里。
曾听人说,苍江桥连接的曾是白地市往砖塘、祁阳方向的官马大道。从水泥公路边铺着的一条石板田埂,似乎依稀可见其昔日的繁华。现在的乡村里,这样的石板路已是很少见到,就是残留下来,也是高低错落,东倒西歪,时断时续,难成整体了。就说这条石板路吧,我们走了不过一二十米,便没了踪影。余下的尽是泥土田埂,因昨晚的一场小雨,走得我们是两脚的泥巴,外加油菜花儿拂在衣服上的一身黄瓣和清香。
一行七人,有写长篇小说的朋友,也有画山水画的朋友,还有企业界和政府的朋友,一到苍江桥上,大家便各自寻找好角度,掏出手机一阵稀里哗啦的拍照。我想,既然桥名苍江,那这条小江便也叫“苍江”无疑了。苍江不宽,可能十米左右吧,建桥处最窄,约七八米的样子。桥是纯石所建,仅有一拱,以半圆的跨度连接两岸。因为跨度较大,使得半圆的顶端高出江岸许多,整座桥也就显出一种突兀之势,两岸的人要到桥上,需走过数级石阶。虽然只有半江的水,看起来倒还不失丰满之态。半圆的桥拱倒映在水里,上下契合,实虚一体,一轮半月也便就圆润无缺了。
东边桥头,有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冠如伞盖,枝如虬龙,借着倾斜的树身,全部探向桥面,在桥顶又呈现出几个更大的半月之象。此时,绿叶尚未浓厚,劲枝更显铁划银钩般的苍劲。透过稀疏的缝隙,我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的烈日,如筛般落下迷朦的光斑,落在桥上水面,跳跌闪耀。有走脚挑担的行人,坐在桥上歇息聊天。曾听老友何晓晓说,少年时代的他,每日上学读书都要从苍江桥上走过,总要在这里坐坐或者看看。那时的“官马大道”还在,如今三十几年过去,岁月的风雨催生了许多,亦销蚀了许多。是得是失,苍江桥依然沉寂不语。
据说苍江桥建于清代,它的历史,它的轶闻故事,我一概不知,也无需所知。我们今天,只是来看看它,就像登门拜访一位朋友,总不至于先要祖宗八代地去调查一番吧。我们抚摸饱经风雨的青石,再从毛茸的青苔上感受岁月的沧桑,问个好,聊聊天,随意随缘,诸皆安然。只是看着那些斑驳或已坍塌的某处桥石,心中又有某种怜惜漫起:无论是桥是人,抑或世间万物,都在承受岁月的磨砥,需要自我的珍惜,更需要相互的善待。
我们七人,在桥上桥下观看欣赏。我不由想起了卞之琳1935年所写的《断章》诗中的二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此情此景,真是切合无比:无论是人还是桥,我们谁又不是对方的风景呢?当然,风景不风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由地做好我们自己。
随后,我们又去下游看了社埠桥。路上,有知情的朋友介绍说,那是微缩版的状元桥,虽然只有三拱,但盖瓦的桥亭,却古色古香,值得一看。谁知到了之后,却大失所望:桥虽是老的,但桥亭却是簇新,显然已经推倒重建了。就连那瓦,都换成了琉璃的。这种不伦不类,很容易勾起人心中的幽默来。于是,卞之琳《断章》的后两句诗,我终于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纵然那诗再好,却也不是我自己的。就像这社埠桥,披上再华丽的衣衫,在我的眼里,也没有苍老的苍江桥那般自信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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