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正落下。滑到我的眉额,擦过我的睫毛。沁凉,沁凉。有没有甜润,感觉不出。只是,凉。像山溪水那样的凉,一种清澈入骨的凉。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人到中年后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真的,雪就是凉的。如果你感觉到温暖,你是把它刻入灵魂,楔入骨头了。把它看成诗意的寄托了。你是把它当作谁,或谁的情绪,谁的怀抱了。雪,它真的会温暖人心么?许多时候,应是。雪,负载了人类太多灵魂的东西。它都沉甸甸的了。古老的诗意,圣洁的情怀,澄澈的期盼,一一在雪的掌心捂着。
我不会去堆雪人,也不会去打雪仗。真的,我都不会了。我的那些心性,都在以往下过的雪中,冻僵了,再也难以复活。虽然,有时我会一个人在大雪纷飞时走上某条山路,和着雪花的旋律一起飞翔。但那只是短暂的独唱,一个人的狂舞。像与最体己的朋友围炉夜话,露出赤子情怀,露出人生最本质的那部分一样,只是偶尔的.事。大部分时间我都把它们深深掩埋,自己也无法找到它们的踪影。
李白喝了再多的酒,写下再壮美的诗篇,但一觉醒来,仍是身陷红尘。他再飘逸,再洒脱,能脱离得了人间的是是非非?俗世的恩怨情仇?所以,他只有去捉月亮,在捉月亮的过程中,完成诗化的登仙。他羽化了。他,终于摆脱了,超脱了。摆脱超脱得那么彻底。李白一生天真率性,连死也死得那么洁净而清新,是本质的诗人。而我们不是。我们不会去捉月亮。不会登仙。肢体,不会;而灵魂,可能会吗?
寒凉也罢,温润也罢,都像刚刚落在鼻尖上的雪花儿,还没来得及把它的清冽吸入肺腑,它就融化了。融化在无知无觉间。融化在大化间。融化在虚空的时空里。
永恒,是一种对未知的向往。但永恒它的确存在。存在于你我的向往中;存在于某一刻的静思冥想中;存在于无所不在中;存在于美好的反复回忆中;也存在于潺潺不断的流水中,存在于未来的延续中。我相信永恒。比如,这雪花儿,它就是永恒的。在它舞着舞着的当儿,它被我刻入心间了。而它自己,来过。它被某夜的风记住,云记住,这就是永恒。
寒冷,是真实的。只有寒冷,是最真实的。只有冬天,是最真实的。真实的,才是深刻的,才是能让人接受,让人信服的。冬天,一无所有,又无所不有。哪一样,不在冬天的冻土下孕育?那些死亡的表皮下,覆盖着一片郁郁生机。其它的季节,大都带着温情的面纱。总让人有所祈盼,于花红柳绿中,于莺歌燕舞中,心怀激动地祈盼,又于寂寞的祈盼中陷入彻底的虚妄,掉进冰窟。这才是最大的失败,最大的冷酷。而冬天,却能让你于寂寂的清冷中,慢慢地安静地等待。在冬天里,你总会相信,后面是呼啸而来的春天,是一泻千里的春水,是一望无际的花海与无边的无邪的绿的手指在生长。
喜欢寒冷。喜欢冬天。喜欢本质的肃杀、凄凉。这才是生命的嶙峋的骨头。这才是烹炒人生的盐。
寂静。巨大的寂静。巨大的寂静之中,雪,正静静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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