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哪里锅就在哪里安营扎寨,过日子离不开一口锅。生活在城里,厨房里的各式各样的现代化炊具呈递的是滋心润喉的小康日子。然而,炊具声声震颤着我的思绪,叩动了我怀旧的记忆,乡村的那缕缕炊烟仿佛又在眼前缭绕,链接着昔日土灶铁锅演绎的农家日子……
蓝天下的乡村,炊烟是村庄生息的灵魂;袅娜的炊烟下,叮当的铁锅把生命之声绵延不绝;悠悠的清风里,飘逸着泥土滋生的五谷菜肴的芳香。
在平凡的乡村土地上过日子,自小就喜欢吃灶台上铁锅里烧的饭菜,也熟悉那炊烟里带有稻麦秸秆的味道。少年的时候,我记得家里最多时有八口人吃饭,那时候的土灶台也是最大的,大中小三口如喇叭状的铁锅稳稳当当地安身在鼎式的灶台里,靠灶台旁还有一个长方型的风箱,柴薪在风箱的鼓吹下舞动着旺旺的火苗。大铁锅有一尺八寸的口径,主要是烧饮用水和洗浴用水,还有就是每逢过年时可以蒸馒头;中铁锅有一尺六寸的口径,是专门用来煮米饭和烧粥;小铁锅有一尺四寸口径,是承担炒菜之用,各有各的功能。平时大铁锅的任务少比较清闲,如眼皮的木质锅盖时常是闭着;中铁锅虽然一日三餐地忙活,但米饭和稀粥的'品味比较单调;小铁锅最辛苦也最得意,始终品尝着酸甜苦辣咸的滋味。三口铁锅是过日子的写照,日常奏响的是单调的音符,只有过节过年才交响美味佳肴的旋律。
乡村人家过日子没有太多的企图,只要锅里有,碗里有,哪怕是粗茶淡饭,能填饱肚皮就行。母亲是家庭主妇,和祖母承担着铁锅里的日子。每天,当雄鸡叫出晨曦时,睡在床上的我就听到母亲在屋外变着腰“嘎吱嘎吱”刮锅灰的声音。除却污灰一身净的铁锅,地上留下一个圆溜溜的黑烟圈,母亲一手拎着铁锅,一手用刮锅的小铲子象征性地在铁锅的肚脐上“当当”地敲了两下,然后,又在黑灰圈里画了一个“x″符号,我不懂其含义,也许是让人们注意这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锅神吧。母亲将铁锅重新安置在灶台里,用水洗掉沾在手上的黑锅灰后,坐在灶膛口,绕了一个大稻草把,擦了一根火柴,将点燃了稻草塞进了灶膛里,于是,烟囱里升腾起一天中的第一缕炊烟,在朝霞的衬托下如同屋顶上风动的一根旗杆。母亲舀了勺水“嘭”地一声浇进烧烫的锅里,给铁锅净身后就淘米放水,盖好锅盖,此时,灶膛里火苗在母亲咚咚的捶火声中跳跃起来。
简朴的农家,早饭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白粥或者是稀溜溜的大麦面粥,有时放几块晒干的山芋片子。要说有恃别的就是“三夏”大忙时,田里的农活重,家人因劳作消耗体能大,所以,祖母就调和一盆小麦面,在热锅里浇点菜籽油,哧哧啪啪地摊几张“舒馏锭”大烧饼补充营养素。
乡村人吃菜不需要买,每家每户的自留地里都有一块菜地,春天里一般是炒韭菜和咸菜蚕豆瓣汤,如果家里有亲戚来了,就杀一只鸡,炒鸡杂,煨鸡汤招待客人。夏天里,菜地里长的品种丰富鲜嫩,有青菜和苋菜,刀豆和豇豆,西红柿和黄瓜,南瓜和丝瓜等。当午阳照在大门框正中时,时光之钟告诉在家做家务的祖母该做饭了。一会儿功夫,祖母拎着篾编的米箩子和菜篮子到河边淘米洗菜。有时候祖母站在灶台旁抄菜,我就在灶膛口帮忙烧火,听从祖母的吩咐,何时大火,何时小火,有节有序地掌握着火候。可是夏天热,灶膛里又是熊熊的火,熏得脸上和身上全是汗珠,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塞个大草把后出来擦把汗。而坚定不移的铁锅烤也罢,烧也罢,却默默地从不啃声,传递着滚烫的热情。
午饭做好了,在田里干活的家人回来了,空荡荡的肚子开始用餐。小时候的我和父亲一样都喜欢吃锅巴,饭吃完了就到锅里铲一块,刚出锅的黄灿灿的锅巴,不枯不燋,紧贴铁锅产生物理作用后的锅巴,硬中带脆,脆中带舒,咬一口,满嘴里散发着升级的米香,嚼碎了就喝一口丝瓜蛋汤,细嚼慢咽中能品出丝丝的铁质元素。
过年是铁锅最繁忙的时候,进入腊月门,铁锅里开始不断地飘逸着年的气氛。蒸馒头是过年的象征,记得蒸馒头的头一天傍晚时分,母亲和祖母用自制的发酵膏头将小麦面和好,一团团地放在干净的柳编笆斗里,再用稻草盖好。次日,在保温容器里的面团,经过一夜发酵己涨成满满的一笆斗。吃完早饭,母亲取出笆斗里的面,摊在长桌上,根据面团的大小放进适量的碱水,用力慢慢地揉面。当乳白的麦面经碱水的反应后渐渐地变成了微黄色时,祖母就端来准备好的萝卜丝和咸菜的馒头馅开始包起来。父亲此刻也没闲着,蒸馒头需要硬火,父亲就从小屋里搬来平时劈好晒干的木材,放在灶膛旁,将大锅里放满笼汤水,又将用稻草编制的状如麻花辩子形的笼圈,围在铁锅的边缘,这样竹篾的蒸笼放在潮湿柔软的笼圈上就不漏气了。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铁锅里的笼汤咕噜咕噜的翻滚着。一刻钟的时间,从厨房里弥漫着浓浓蒸气中判断,可以出笼了,父亲起身端着热气腾腾的蒸笼,放在搁在庭院里的门板上。圆圆的馒头香味扑鼻,盈满了小院,我一边啃着热乎乎的馒头,一边端着洋红小碗在每个柔软的馒头上刻上红红印章。
八十多斤的小面,一笼一笼地蒸了整整一天,烈火中的铁锅辛苦了一天,烟囱里的炊烟也悠悠长长地飘了一天。馒头蒸好了,铁锅里的热水也可以用来洗浴,虽然是寒冷的腊月,可是热乎乎的灶膛如同是厨房里的一台暖气空调,感觉不到一丝丝寒意。
铁打的锅也有累老的时候,老了的铁锅身骨脆弱容易受伤。但伤筋动骨的铁锅也有民间的“郎中”来治理。我见过补锅匠修锅。精明的师傅系好围裙,从祖母手上接过舍不得丟弃的有两个小洞的铁锅,坐在小板凳上正过来反过去的观察后,用铁钩通了下煤炉子,“呼哧呼哧”地推拉起助火的风箱,启动了炉中的焦炭,烈烈的炭火溶化了耐火碗里的铁块,然后,师傅用小勺子舀起一小撮滚烫的铁水快速地涂在锅洞上,再用耐火砖块摁住,很快地就将洞口补好了,随后用砂轮打磨平,此时打着铁巴的锅又可以继续使用了。
有家就有锅,然而,家里的铁锅也曾有被抛弃过的遭遇。大跃进吃集体食堂的年代我没经历过,听长辈们的陈述,每家每户派人拿着碗盆到生产队里的大食堂去打饭或是粥回来吃。那时一度冷淡了家里的铁锅,生了锈疮的铁锅就被生产队收去了,说是炼钢铁,空荡荡的灶台如同孤独深邃的黑洞,烟囱也停止了呼吸。可是,违背常规的大食堂没有吃多长时间就断炊了。钢铁把锅炼没有了,粮食也没有了,回归常态的乡村人只能以糠和菜为粮过日子,历史无意重塑了铁锅在人们生命中的重要地位。
乡村的改革使农家拥有了自主耕耘的土地,日子好了,一顿午餐至少三菜一汤,铁锅里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村庄的屋顶上荡漾着千回百转的炊烟。
如今,厨房里的炊具也不断革新,虽然有现代化的电饭锅,平底锅等,但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样式的锅,都以饱满的热情抒发日子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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