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上,廉纤雨,花未发,你未来,我不归。
在雨中撑伞等一个归又归未得的人,明知她不会回来了,可却还是不死心,总相信下一刻在桥的那头出现的若隐若现的身影就是她。每次远远望见桥那头隐约的人影,满心欢喜,可却转瞬成殇。只能望眼欲穿,却穿不透薄薄的那一层雨幕,盼不到她来。雨顺着伞檐滴滴落下,心随坠地的雨碎成一地,随着汇集而来的水流蜿蜒到忘川的尽头……
郎骑竹马绕青梅,海棠花开谢一春。犹记得我和她初次相逢,她未及笄,我方弱冠,年华正好,如花美眷。那天也是个下雨天,只是雨下的有些急,雨从屋檐上滚落,垂成一道帘幕,滴向斑驳的青石板,碎成了雾,迷蒙了我的眼。这时,门前隐约望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合撑一把伞缓步走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面容,乌黑水润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眨一眨的睫毛带着细小的水珠浸入眼角;微翘的鼻尖轻耸,好似嗅到雨中海棠花香;薄薄的两片嘴唇随着呼吸微微开合,两颗贝齿时隐时现;乌颤颤的过肩长发梳成两束,顺着细白的脖颈垂于胸前;月白色的短衣宽袖,过膝的沉黑长裙掩住娇小的身姿。看见站立一旁的我,慌忙侧身于姑母身后,两腮酡红,偷眼打量着我这个从未见过的表哥。姑父因公事繁忙暂且将妻女托付我家,命运就是这般奇妙,一段缘分的`丝线就这样将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系在一起。
晚饭闲谈,只我和她未吐一字,便就各自归寝。但是我很满足,因为今天我知道了一个在接下来的时光里,镌刻在心田三生三世也不能磨蚀的名字——若兰,她叫若兰。夜色已深,睡梦中的我尤声声念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多了一句——我叫展堂!
转眼春光渐老,莺啼莲动,鱼戏柳飘。我和她,一个有意,一个天真。没多久,便好似相知多年的知己一般,只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莫名一笑,旁人皆不解其意,我和她仿佛做了游戏一样开心。我灯下夜读书,她红袖且添香,这般恬淡温馨的生活,一时竟然成痴,忘了四季轮转,岁月横流。只是少年的世界不曾有过忧虑,在此刻却平添上淡淡的一抹痕,许是多心,许是无意。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太过美好,太过匆匆,一如窗前的那株海棠,春事渐了,花瓣便瓣瓣凋零,芳华乍谢,徒留余香萦绕枝头,惹人心伤。
古人曾不欺我,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便会生情。我和她在那株海棠花前定下誓约:前世不追,来生不求,愿此生此世为眼前人伴。天地可鉴,日月同心。只是誓约变成了失约,如花美眷尽付似水流年。两年后的暮春,海棠花谢却再也未开。当日发过誓愿后的不久,姑父来信,说是公事已毕,不日便会前来接姑母和她回去。一听这消息,我和她俱是悲痛不已,恨不能长相厮守,久久不语。归期将至,我和她相约海棠花下,伫立良久,彼此都不肯先说一句话,只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终是无话可说,彼此却默契地递出一张折叠工整的信笺。只见两张信笺上都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夜色渐浓,我和她不舍地依依惜别,在背过身去的一瞬间,我和她都轻轻地说了两个字:“一定”。却不知在不久的将来,秦少游的这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一语成谶。
姑父带走了她,把我的那颗心也带走了,从此我成了一个失心人,日日寻我的心,却总也寻不回来。时间一秒一秒的过,恍若一天又一天。牵挂久了,思念渐浓,人影渐瘦。写了一封又一封长信,却一封也未曾寄出,也不能寄出。犹记得一天夜里,久睡无眠,披上外衣想到庭前走走,看看如水的月色,斑驳的树影,听听一声接着一声长的乌啼蛩响,又走到那株海棠前,只是曾今在幽会的她已不在,睹物情殇,只好快步离去。途径客厅时,听见父母嘘谈,其间听见她的名字,不觉地驻下脚步细听,却听到她即将远嫁他乡的消息,心中再也放不下其他的话了,两行清泪无声垂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口中不停地念道着秦少游的那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朝……”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料是一生错过,缘字成缺。顿时天旋地转,倒在冰凉的地上,只是心更加冰凉。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其后再也没有好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她离去前答应过我的,不会骗我的,我也不相信她会骗我的。直到在一个微雨的日子里,焚了书信,空了牵挂。
人去也,情依旧还留,在每一个雨天,在桥上,我,都在等她,等她;桥下,红色的曼陀罗花寂寞地盛开着,忘川水依旧流向时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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