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标题的时候,肯定有人会笑话,买盐有什么好写的,最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我所说的买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出生在农村的人所经历的,应是特殊的经历。
那时是计划经济。广大的农村大抵一个大队只有一个叫代销点的地方,他们所卖的物资都是从县乡供销社按计划拨的来的,供应着全大队人的日常生活用品。我们大队的代销点设在大队部,与赤脚医生卫生点隔墙。代销点卖油盐酱醋、牙刷牙膏肥皂、香烟瓜子白沙糖……印象最深刻的当然就是盐了。因为,如果家里拮据些,吃不起油,买不起糖,但盐总是要的,否则会患大脖子病。那时还没有加碘盐,更不要说加硒加锌等微量元素盐了。大多是海盐,还有粗盐,也就是现在的工业用盐——矿盐。代销点的盐是放在一个硕大的木桶里,比七八岁的小孩还高。木桶的中央从楼板上悬一根绳下来,一头系着杆肚大口小的盆秤。一千多人的大队,来买盐的总是络绎不绝。而我,也充当过几年的买盐人。或放学时捎带,那时买盐的更多,货柜与墙壁间留下的三四米窄窄的通道里挤满了学生;或炒菜前突然发现没盐了,这时就要小跑着去买。家离代销点有两里路,那时没有交通工具,连自行车都没有,一切外出全靠步行。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大抵要比邻家晚吃饭半个小时。反正那时时间观念也不强,除了上学的孩子,大人们是无所谓的。当然,也有因突然来客家里缺盐,来不及买而到邻居家借盐的。也由小孩去借,端着盛盐的粗瓷钵子,里面放着把断了柄的陶瓷调羹,一般借个一两调羹就够了。待买回盐了,还得由借盐的小孩还回去。还盐时,大人有交代,粗瓷碗里的盐要装满,还盐时要狠狠地挖,调羹里要堆的高高的,装不下为止,倘有洒落再挖一次。在物资匮乏的那个时代,农村家庭里是没有方便面啊、面包啊等食品的,因此借盐借米借饭甚至借油(以猪油为主)都是常有的事。在借的过程中,人情物事、邻里友谊也就慢慢地蓄积着,转化着。
说起买盐,就又想起童年时有关买盐的民谣来。大抵如是:瘌痢瘌痢,担担木皮;经过天盏,天盏挖你;挖你一股眼,喊你去补伞;补伞补嗯麻(紧密),喊你兮割麻;割麻来嘎(忘记)镰,喊你兮买盐;买盐又赊本,喊你兮搪粉;搪粉又好恰,喊你兮看鸭;看鸭又会走,喊你兮看狗;看狗又会吠,喊你兮屙痢;屙痢又怕痛,喊你兮打铳;打铳来嘎硝,喊你兮抵刀;横一刀,竖一刀,劈你个瘌痢起花飙。在少儿读物奇缺的农村,孩子们没有更多的渠道来获取他们的故事,传说,更不要说经典了,只能从哥哥姐姐们那一代代粕来的民谣,用家乡话读来还算朗朗上口,聊以练练绕口令,磨磨嘴皮子,为上小学作些准备。这里的“买盐又赊本”,意思是少了秤亏了本。按理说,那时的代销点卖东西应该是童叟无欺的,如何会赊本呢?如果是卖盐,在计划经济时代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个瘌痢。亦或是指更早些时候盐商时代的盐贩子?不究,算是个小悬念吧。
有关买盐以及盐的故事也很多。比如因下雨没带雨伞,摔了盐钵子跑丢了鞋;比如晚几年有了尿素后,母亲随手把装尿素的碗放在灶台上,炒菜时就误把尿素当了盐用;最记忆犹新的是邻家女孩有一次买盐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大叔调侃:快看,碗底有只大毛毛虫。女孩吓得惊了魂,赶紧翻过来看时,一钵盐全被倒在地上。大叔大笑不止,女孩却惊魂未定,哭着回家告诉她妈去了。
几十年过去,真是弹指之间。如今物是人非,却总也抹不去那深深的铬印,幻想着回到童年,到代销点去再买上一回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