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宅子里的果木》散文赏析

时间:2021-08-31

  摇曳在宅子里的果木

《摇曳在宅子里的果木》散文赏析

  老宅有棵枣树,生在大门一侧,儿时,我常攀枝上树,蹲在枝桠,边摘吃边揣裹。有一次,墙外来了一拨 伙伴,拎竹竿的一个,见我猫腰树上,嚷着撂枣下去。我蹬枝摇落数枚,被抢入口后,仍不作罢,一男孩张大嘴巴打着手势。我从裤腰抠出几枚抛下,岂知枣如弹子,一枚正打在他鼻上,顿时淌出血来,唬得我溜下树找大人救场。

  冷水洗额止鼻血是乡间土法,这次派上了用场,还真灵验,不大一会儿,小男孩便掷石子冲枣了。竹竿打枣聋枝不结果实的老话,这下子连小孩也镇住了。东邻何家,出墙的雪梨被村童扒撷,梨子青涩时已光了半树,宅子的主人便放出狗来护院,老梨树枯在了腻虫的围剿中。南院种的柿子树,开花黄白色,不待柿子橙黄,就悉数撷尽,置于地窖除涩。其家人隔三差五拿些出来,用麦秸穰柴烘软而食。在物稀人穷年份,四邻近水楼台,皆尝到了鲜味儿。

  姥爷家在西街,院中果木当春时,吐苞绽蕾留馨宅内,农家舒坦在劳作停歇里。谙事后,我常听到姥爷在日的种种好处,打心眼里感念他。我曾努力搜寻记忆的碎片,企图拼出一个血肉之体的外公,然,他的音容始终模糊如同隔雾,只一张遗像供我猜想他的模样。这不是亲情疏淡的盲症,也不是岁月流沙的恶作剧,而是他过世时,我还在懵懂年纪,姥娘则病故于我出生前几年。

  但我依稀记得有一年秋,姥爷用土布手巾裹着几个石榴,来祖屋看我,抚着我的额头,笑对爷奶说些什么。走时,他把我揽在怀里,到大门外榆树下才放开手臂。姥爷的故去是我的失怀,我在孩提时光,受着他的恩宠,而自己几乎全不记得,这是一种亏欠和遗憾。很多事就这样,得惠于人而不知或不觉,等物是人非,欲以青翠回报春光时,它倏然而逝,只留落地的影子,斑驳在檐下和墙旮。

  常回家看看,不是歌手的矫情,而是平实的感情流泻,速写了当代人匆忙里的无奈和愧疚。姥爷家的石榴树和老梨树,成为怀念他的诱因,如两座灯标屹立在宅子里,在风雨剥蚀的黄昏,溢着淡黄的光和斑斓的彩。

  今春花儿打瓣时令,我跟娘回乡看望大妗,走在故乡的街市,看铺面整齐划一,如砖垛平摆出一条过廊,锃亮无拦,几乎不见树影。乡民的宅子也不再葱绿,花木呆在盆内固定着长势,生机消失在水泥硬化的过程里,燥热不觉在望飞雁绝间吐蓓。再回头看诸多新村建筑,往往以毁旧作基石,斧砍的未必全是拦路虎,也有老虎边上的林子,兽出没不再,也少了古村落原始韵味,花木窒息在破与立的光景中。

  物殇在于不循序渐进,跟风为了脸上贴金,推平在一瞬,立房头却要若干个日月,拆与建之间风云乍起,殉去的老树只好叹息,至多不给凉荫乘便。

  在大妗家院子里溜达,见过道东老屋偎在一厢,简装修缮不蔽沧桑,依然透着油灯时代气息。门侧的老梨树已枯折,断枝仍与树干连缀,斜搭于柴垛上,似在拽回我记忆里的碎片。在娘的故事串珠上,这儿曾是一大家人福祉地,解放前每闹兵荒匪事,姥爷便领着家里青壮,用石块土坯将房头通道堵塞,成为井字形独院,吃住在内,是个隐蔽的好所在。1938年,土匪打破寨子,姥爷一家籍此“堡垒”和寨局武装的抵御躲过了洗劫。之后,日本鬼子打过来,一路烧杀掳掠,姥爷带着男女老幼,翻过院子北墙,随村民跑到山里避难……

  每当我心有不爽,生出抱怨生活的言辞,娘只一句开导话:你们没打旧社会里活过。

  大妗悠过来喊吃饭,看她步行趁摸,我不由赶前搀扶,她自道老矣。大妗年届85高龄,思维毫无混沌之相,平日除做些家务外,尚能协表妹守摊卖菜,勤劳祛病在她的身上得到印证。几多年来,大妗以长辈的慈爱,关注我的成长,用温暖之手传递果实,喂乳一颗心。记得有一年,她差二表哥晓晨和表弟孟忠,送来自己笼蒸的月饼,芝麻白糖馅,吃得我撑肚了好久,夜里还叫爷爷揉顺。在素日吃上个小麦面馍,已是集全家口粮精粉了,因而,奶奶在和面搓饼当儿,老揪一撮白面,给我做成树上喜鹊模样的馍馍。而今,那个贪嘴的孩子已到人生的中年,岁月的打磨让他领悟了许多,其中包括亲情——没有姥爷他们几辈长者的呵护,我们不可能走到生命的秋天或冬天,甭说别的了.

  大妗的今天是我的明天,我的当下是下一代的走来,火炬传递在炽手相握,结扣一条河流的筋脉,穿风尘而行。

  宅子西院新房,落址与老房基移位,挤压了本不宽绰的空间,既有无奈成分,又有超前意识——脑际印象打折在变迁里。我揣摩着从前院中几簇石榴树的分布点,这时,随行探亲的表姐说,我们小时候房窄树多,全赖树上的果子解馋。我说,是。偶尔像仙桃偷着摘吃,王母娘娘的蟠桃给大仙预备,孩子是家里的领导,不在职位的时候,学着孙猴子钻进园子里。

  大妗的白发霜染于瑟瑟秋风的摩挲,她的康健是我的殷殷祝福,我的祝福为了记忆里的金色,我的金色是童年一叶叶翔舞的光片......

  眼前,我所工作的这座城市,干旱缺水,初伏未尽,工区被水泥框定的杨树,黄叶飘落,打着卷在地上旋圈儿,簌碎于过往的脚步下。水泥地更折射着太阳投下的温度,燎人眼惫;蒸笼一样的住室,消弱了家的概念,不由人不想起农家院里的葱茏,于是,我不再眺望远方的漂流沟谷,只想在自己门前栽一株石榴,根连记忆里的碎片,织铺出一片绿,因为眺望是渺然的继续,无着落的噱头是失趣的开端。

  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