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慵懒,思维也是,摆脱不了农村人的迟钝。但在这种麻木之外,我又常常觉得,任何有限度的满足对我都至关重要。我的劳动换来的点滴回报,也常常让我感到生命的温馨。毕竟,我们拥有的足以让我们珍惜;毕竟,还有一种生活,让我们落泪。
(一)
在我经常走过的一个路口,有一个孩子总是在红绿灯附近徘徊。这并非一个正常的孩子,或许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他在我们的视线里已经很多年了,可时间在他的身上仿佛没有引起明显的变化。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他的有些短了的上衣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在内心里,我不愿意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患有先天性痴呆的孩子。
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总是止不住猜想,他肯定有一个慈爱的母亲。他的身上总是干净齐整,我留意了他的指甲,没有一点污垢。他偶尔会对过往的行人温和一笑,还有些羞赧。妻子熟识的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们,这个孩子懂的一些推拿的技巧,她们在午休的间隙,经常会让他帮助做一些颈背部的按摩,以缓解长期伏案带来的不适。他总是做的很开心、很努力,大家会付给他一些钱。他并不懂的多少,即便不给他,也很高兴。没有人嫌弃他,也没有点点施舍的意味,这是一个让人心生怜意的生命。
可我每次看到他,总是联想起他的母亲。因为他干净的衣服和手,因为他温和的脸。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他一定生活在一个没有斥责嫌怨、充满爱意的家庭里,他一定有一位真正爱他、伟大而令人尊敬的母亲。
有这样的一个孩子,艰难的日子里,他的母亲拥有的该是一颗怎样高贵的心。我的心里有一股股暖流隐隐回旋,为母亲的泪水和深沉的爱。
(二)
我家的附近有一所容纳2000多个孩子的中学。每天的自行车小鸟一样翩飞,我甚至不敢久看,那些车快地让人不放心。
在校门不远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修车的摊子,一个简单陈旧的木箱、一个打气筒和几把零碎的工具。修车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概60多岁老人,他每天7点准时上工,等放学的孩子眨眼般地散尽,他的背影就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离去。
有一次,和朋友在学校背面的一家饭店吃饭。离开的时候,朋友把一些没怎么动过的菜打包,又另外要了几个肉包,说要带给那个修车的老人。原来他一个人独居,平常是不吃午饭的。他20多岁的时候就没了妻子,一个人带着女儿尝尽人世间无法想象的艰辛。后来,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外地,他就一个人固守着他的修车摊。
此后,我路过的时候,就格外地留意些。日子长了,我吃惊地发现,他修车竟几乎是收不到钱的。独生的长在父母心尖上的孩子们骑的都是一些新车,在摊子前停留的一瞬无非是用一下打气筒,至多是补一下胎、接一下断了的链条。要知道,随便干点什么也比这个合算啊。慢慢地,我发现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也会微笑着,平静地看着孩子们。偶尔会有调皮的男孩飞一般扔下一句“爷爷好”,摁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这时,他就会异常高兴,苍老的皱纹里绽开笑靥。我突然觉得,这些孩子,这些突兀喧闹的活泼的生命,就是这个老人独居生活最好的慰藉。
朋友告诉我,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挣不了几个钱。他支这个摊子,更多地是源于对孩子的喜欢,也可能是排遣独居的寂寞,总之肯定不是为了钱。
一次,天下着小雨,我路过的时候,他正准备离去。雨中,我分明觉得他的身影如雨雾中一棵行走的树,雨丝飘在他的头发上,如树冠上点缀星光的华盖,鲜亮如洗。这个寂寞老人,让多少孩子曾在如水般平静的日子无意地接受着他的施与,让多少家长眼睛湿润留下一些感激、一份敬意。
(三)
在我工作的辖区有一户福利企业。在一次陪同民政部门工作人员年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20多岁的残疾小伙子。他染着头发,穿着白得鲜亮的衬衫,还戴着项链,时髦得不由人不多看几眼。笑得时候,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连背影仿佛都淌着笑意。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的心中涌出一种令人绝望的难过。他只有一条腿,他的一只空荡荡的裤管,让我心慌气促不忍停顿我的视线。我不愿意让他察觉到我的伤感,更害怕破坏他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