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时候,一张中师通知书映入眼帘,清晰的回忆慢慢浮现。
记忆里庄稼只靠动物的粪便追肥,所以收成是有限的。为了过上好日子,家家户户的家长都外出打工,当时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当个万元户。有一年,奶奶害了一场病,母亲为了操持家,便让父亲一人外出。家里家外都靠母亲独揽着,不算开支,奶奶每个月的药费都需要好几十。再加上父亲工资发得不及时。时下,奶奶的病等不得父亲的汇款,那天我看到母亲和奶奶正商量着什么,细听才知道,母亲要去村南的蜡厂打零工。谁都知道蜡厂又脏又累,而且工钱还少,奶奶支吾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手帕,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母亲倒是挺开朗,安慰着奶奶:“娘,您就别多想,吃五谷杂粮,谁不生个小灾小病。再说我这正是干活的年龄,又累不着人。”
母亲在蜡厂上班,她都会想法挤出时间给我们做饭。那天晚上我早早地睡下,只听门“吱嘎”响了,是母亲下夜班回来。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摸着手电筒,母亲便朝着光走来,朦朦胧胧的眼前,我看到她身上到处都是油乎乎的一片,那股蜡油味更是刺鼻。实在忍不住喊了句:“娘,以后您别去上班了,不分天明天黑的,工钱还给得少,您瞅瞅身上的衣服,再闻闻那股蜡油味儿,呛死人了!”平时快言快语的娘,顿时沉默了半天,许久说了句:“娘没上过学,没有学问只能做个体力活儿。不过娘指望你,将来读个师范做个有学问的人。”我瞅了瞅那个累得满脸困意的娘,轻蔑地说了句:“奶奶看病的钱还东拼西凑,考个师范有啥用,我不上!”话音刚落,谁知母亲一个耳光打过来,我的脸顿时热乎乎的,我不听她解释,任性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溜烟地朝奶奶屋里跑去。奶奶袒护着,要去给我讨个说法。只听奶奶嚷着:“大半夜的你干嘛打孩子,丫头说得对,读书没啥用,不读也好。”听到奶奶跟我出了气,我好像占了上风。
那天放学,娘委屈得如同个孩子,抹着脸上的汗珠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娘希望你做个有文化的人,只有考上学就不用做又脏又累的活儿,只要你能考上学,娘做啥都高兴……”听娘这么一说,我内心一阵余悸,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从那儿之后,我便懂得她的心。
进入初三,学校为了提高成绩,便让学生在学校附近找住处。那个冬天的夜里,飘起了雪花,下了晚自习,大家纷纷走出校门。透过斑斑驳驳的电灯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等我看清后,我喊着:“娘,你咋来了?”娘看到我,摸着我的手关心地问:“今年冬天来得早,快让娘看看,生冻疮了吗?”我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回应着:“没事,没事,没生冻疮。”只见她从胸口摸来摸去,掏出一个暖袖塞给我:“你的手怕冻,我找了些棉花给你缝了个暖袖。”摸着带有余温的暖袖,娘转身就走,她一边回头,一边叮嘱:“快回去睡觉,娘后半夜还得上班。”看着娘披着雪花,消失在黑夜冰冷的街头,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盼望的中考终于来临,为了让娘高兴,我用心地答着试卷。考卷上交,余下的日子就等着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正洗衣服,大队的广播响了:广大社员请注意,广大社员请注意,听到广播后来拿你们的信,王会敏,王会敏听到广播来拿你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似乎要疯了,风风火火地朝大队部跑去,村主任看到我,竖起大拇指:出个师范生,是我们村的光显!可是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拿着录取通知书直奔蜡厂,当我看到隔壁的张婶正在忙活,我着急地问:婶儿,俺娘呢?只见婶儿朝屋里喊了几遍,我按捺不住那种喜悦的心情,朝厂房跑去。抬眼的那刻,我看到了瘦小的娘,正抱着一袋子蜡油块儿,佝偻着身子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尽管我喊了好些遍,轰隆隆的机器声已经吞没了一切。娘吃力地费了好几次力气都没有把蜡油放到桶里,我一个箭步上前扶了一把,娘看到我,满脸惊讶,大声喊着:“这里太脏,赶紧回去!”我拿着录取通知书递到她手上,看着她木讷的表情,我忘了她不识字,于是我把手凑到她耳边骄傲地说:“娘,我以后可以做有学问的人了,我考上师范了!”她把手朝衣服上擦了好些遍,拿着那张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实现了娘的愿望,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如今娘再也不用受苦受累了,是娘让我做了那个有学问的人,让我学会了通人情、达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