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和大嫂的婚姻属于“半包办”的那种,但也基本符合男才女貌的状况。大哥是老师范生,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文化人,先是教书育人,后来做了播音员、记者,即使当领导也只从主任升到科长,政治生涯便结束了。大嫂是个典型的村姑,小巧玲珑的身材,生的眉清目秀,两条大辫子挂在肩头,灵动而飘逸……
大哥心肠好,但脾气急躁,动辄音量提升“高八度:对大嫂吼。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大嫂并不示弱,每遇此便倒竖眉头,瞪起漂亮的大眼睛顶几句,然后拂袖而去,好长时间不理大哥,只见瘦削的脊背和后脑勺儿。大哥是有口无心之人,吼罢、恼罢很快便忘记了,而这不经意的高八度带来的后果便是很长时间的苦恼和无聊的惩罚。
他们年轻那会,火气正旺盛呢,每当大哥吼叫时,我便吓得赶紧躲开,接着招来母亲对大哥的一顿数落。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好些年,直到后来我去外地念书才离开那个热闹而温暖的“大杂院”。
善良而急躁的大哥,刚刚六十出头便因突发心肌梗塞而命归黄泉。追悼会上,大嫂几次昏厥过去。那时我明白了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因为大哥的“高八度”而大打折扣。
个性要强的大嫂孤独而寂寞,后来在女儿们和邻里们的劝导下慢慢平静了下来。不知何时起,大嫂的话语变得多了起来。而且与先前的说话风格截然不同,似乎在向人们陈述着一个永远没有结尾的故事,更多时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知道大嫂不容易,便常抽空去看她,可说话不到三句半,便将大哥提起,有时候若有所思,表情凝重沉浸在很深很深的回忆里,有时候又显得特别兴高采烈般,把大哥挂在嘴边滔滔不绝:你大哥说……你大哥在时……那个时候你大哥他……如果女儿们在旁边,她的精神头更足:你爹……你爹他……令人欣慰的是,每当提起大哥,大嫂的脸上便泛起红晕,显得格外精神。奇怪的是,那种久违的喜悦、兴奋和对一件事情的重复表达,我们并不觉得那是在喋喋不休,感觉像谁?是祥林嫂吗?不,她是我们最亲的大嫂,她在怀念,无休止的、时刻不停地怀念我们的大哥,只是这份深切的怀念有些神经质,甚至有些“走火入魔”。尽管如此,我们都在静静地听,耐心地迎合。
没有大哥的日子里,大嫂是快乐的,幸福的。因为回忆是美好的,大哥永远活在她心里。此外,活着的,还有大哥的优点和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早先,那可恶的“高八度”不知何时从大嫂的生活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