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大家都认为我很笨,虽然学习成绩不是很坏,但在一群老师的好学生里,我总是显得呆头呆脑,什么时候倘有人向我问话,我总是往顾左右而言他。后悔不迭痛下决心也没办法,因为在他们下次问话时我还是神溜天外,没有回来。
读书也奇笨,不能偷懒,略读、跳读想都不敢想,一句一句读下来,还要回味,否则睡一觉全部清零,公式和定义更完蛋,听会了,题也做会了,要不了多久统统记不起来了,以至于父母都认为我不是读书那块料。
但我偏爱读书,所以每天一个人想著书里的东西,神叨叨的独自去上学,比别人早半个小时,晨曦初至,天空明净,星星闪烁,玫瑰色的东方宁静,我没法在这样的日子不胡思乱想。坐在校园外的土崖边,草尖挂着露水,晶莹透亮,白屈菜正在绽放黄色的四牙花瓣,黑翅的蝴蝶飞不起来,吮着白色花蕊里的蜜,是被甜粘住了吧?偶尔惬意的扇一下翅膀。地黄毛茸茸的紫色花朵像个收口的小袋子。我的书包里除了少的可怜的几本书,没有其它。以至于临近中考了,第一次从父亲那儿得到一本书——化学习题,我如获至宝,天天美滋滋的做,背化学公式也觉得有一种起承转合的愉悦。
直到有一天在小镇唯一的一家小到三五个人就塞满的书店看见了《简?爱》,外皮布置了绿和银灰的色块,还有一个穿长裙戴帽子的纤巧女人背影,这比化学公式的诱惑不知道要大多少倍,那种来自另一个国度人的生活正在一页页文字里向我招手,我没法不去筹划买书的钱,十几元那,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所幸姐妹和我有着相同的向往,各自倾囊而出,把几个月的零用钱凑到一起,搬回了这本书,我们轮着看,不是自己读的时候,也有一份小心翼翼的热切期待,读一节议论一节,被每一个细节吸引:简的坏表哥,狠心的舅妈,洛伍德学校的瘟疫,罗切斯特的城堡雉堞,桑菲尔德的舞会……奇妙的世界打开了大门,那种与矿井、矮砖房、蒿子梅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近在眼前,秋天有雨有雾霭的日子总是很多,青灰的山色空濛,可以枕着雨声入眠,学校的操场常常笼在奶白的雾里,像丝绸一样拂过面颊,清凉宜人,教导处的领导骂学生的声音时不时飘过来,我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书本,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接近书中的沼泽地,冷不丁就跑出来一条叫做派洛特的吓人大狗。
中考要到市上,离家三天,老师带队,头一回坐车出门,在满是馊味的路边小摊发现了一本书——《荆棘鸟》,中考完了五迷三道的沉醉在这本书里,考试对未来的影响浑然不觉,只知道麦琪的外祖父在监狱掉光了牙齿,伤痕累累还是要逃出监狱,当不再年轻一无所有的他重获自由,被人发现时——他在笑,书中人那份生来自由的强悍深深打动了我,一点都不怀疑,麦琪会耗完一生去守候满是野心和背弃的爱情。
这样的书让我期待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这样真实的活着。然后买了《呼啸山庄》《斯巴达克斯》《撒哈拉的故事》《北方的河》……为了不忘记那些让我震撼的情节,像我这样的笨人将这几本书每隔两月看一遍,直到书中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才作罢!
无法忘记落雪满夜后的破晓,风呼啸而过,杨树枝发出脆响,路上松软的雪踩下去,有一种干干净净的坚硬,让我无法拒绝这种来自自然的微妙和美好,春意正在大地之下萌动,有一天,恍然不觉,杜鹃已经开始唱它略带伤感的歌,野蔷薇的香气弥漫在一个又一个山沟,金黄的花朵恣肆蔓延,无际无涯,我长大了。
煤矿开始挖不出煤来,没钱的工人灰头土脸,女人们在矿区开地种菜节俭开支,半大孩子流窜到周边村落偷一切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我周围许多东西不翼而飞,包括楼梯栏杆、楼道照明灯,下了夜班的人在漆黑的楼梯上摸索,突兀的水泥梯子像一组败局已定的牌。村民和矿工剑拔弩张,一样贫困,一样愤怒。镇上有学历的老师走光了,剩下的老师上课之外还摆地摊、卖西瓜……
我转到市上读书,把高中的历史政治语文英语一遍遍读,一遍遍背,不漏过哪怕一个插图上的小字,做题会不会都硬着头皮做,咬着牙挺着,一天超过19个小时重复着这种日子,下课十分钟,用手托着下巴,闭上眼,只需三秒钟端端的坐着睡,上课铃一响立刻精神集中,对于老师讲的课,已经弄不清哪些没听懂了,因为老师讲的所有内容,都看过很多遍,记过很多回,练过很多次了,改头换面的题道道都像自己的老乡,看着不面善也眼熟。干了背著书撞在电线杆上的丑事也不觉得奇怪。
一直到高考,那种让自己停滞下来,彻底禁锢了青春的学习生涯,让我惊异自己这个笨人没有放弃,即使像打仗一样买饭、洗头、上操,我还是读了《最后一个匈奴》《穆斯林的葬礼》,不能速读的我,用19个小时学习时间之外的时间一句一句读完了这些书,为什么记忆中许多聪敏的孩子退下阵来,而一个别人语速快了就抓不住重点的我却始终坚持着,我想这和我少年时代一遍遍读过得书有关,那种令人震撼的精神力量帮我筑起了不会因身体劳累就垮掉精神的墙堤,困在芬丁庄园瞎掉眼睛,锯掉半截胳膊的罗切斯特在一个晚上绝望的狂喊,那时候,我也在内心成了被世界和爱人抛弃的瞎,所以我毫不怀疑有一天这种疯狂的求生渴望可以唤回我走失的幸福。
我的同学有考了五年还在复习的老补,有谈恋爱误了学业的情种,有非名校不去的学霸,看着他们来来去去的身影,我始终没法认同这就是生活的真实模样,因为我的心里有《荆棘鸟》中麦琪穿的那一件唯一的礼服,我坚信一个女孩华丽的一次转身,看见自己想看见的,记住自己想记住的,需要用一生的时间。
一个学霸同桌在高考前问我《故乡的榕树》,为什么黄河浪在石桥上睡了一夜,掉在河里,胀得饱饱的,却能一点都不知道。我心中一乐,居然有人认为掉下去的不是枕头!
忘了所有公式的我,记得这些读书的事,一直忘不掉,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