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再一次让我的回忆潜行在十年之前的人事上。生命逐慢萎缩,记忆也变得零星飘散。关于片段的过往,归根结底都无法把其从一条清晰的路线牵出曾经的点滴。此刻,我如同站在今生的海岸,遥望岁月落下的尘,把深深浅浅的足迹覆盖,把生命中历经的甜酸苦辣掩埋。
不知谁人说,当你开始昼夜不分地怀想你的过去,悼念从指缝中漏走的时光时,你便有了一颗衰老的心。我不想旁白,加以掩饰对此说法的根据性,是否合逻辑的推理。老去就是老去,不管你的年纪正值风华正茂,抑或暮年晚秋,这跟一个肉身的存亡无有直接的关系。其是一个人内心变革无常的里碑程,记载一段又一段历史般的过去。人在途中成长,或在,老去。
心灵在黑夜备受煎熬,而我的拙笔难以描述。我知道还有很多类似我这样的人,独自面对迷惘之路,在黑暗中战战兢兢摸索行走。总以为自己沉落在一个表面平静的湖,手足并用划着无用的动作,耳边嗡嗡响起水的激流声,却无人打救。窒息随时都会降临的日子,守着一颗对这个世界仍残存些许希望的心,蹒跚独步一些城市的街头。离别与纠结,变成前半生的主题。流着一些人不懂的泪,做着一些人不懂的事,踩着青春的肩膀,轰轰烈烈燃放掉所有的童真。
犹记得一个人落荒潜逃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逼仄且散发出各种杂味的列车车厢,目光彷徨,心境灰暗。我以为将客死异乡,从作出那些盲目的选择起,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恨透贫穷以及无人问津顾怜的日子。亦不想去面对那些断壁残垣般不堪回首的忧伤。我要去远方流浪,把自己掷向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城市,重新整饬自己的“人生”。呵,我的人生,试问是以人的尊严和况貌而活吗?或说我曾郑重其事把它摆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供奉,故敢说出“人生”这对壮烈的字眼。火车穿过漆黑的郊外,留下星辰寂寥的夜空,在宇宙的庞大中自给自足。八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凌晨将六点的时刻安全抵达。我走出人烟稀少的站台,向出口的方向望及,异乡的城市已经苏醒,他惺忪看着这个陌生的游子闯入属于他的地盘,摆出一副毫无表情的脸,放我进来。
可笑的是,望着这个陌生又奢华的城市,我居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广场有晨练的老人,录音机里放着音乐,她们跟着音乐起舞。南方的六月,晨光已似火,其毫无吝啬地撒在街上的每一处。溽热无处不在。我撑着伞,背着行囊(里面装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和几样生活必需品),沿着大街小巷盲目地行走。口袋里除去购车票的钱,尚有一百多元。我不敢乱花兜里一分钱,因这些是我以后生活的主要来源。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与无数从身边路边的陌生人擦肩,看着一辆辆在公路疾驰而过的车,光影快速而又缓慢的划出悲悯的圆,旋转在想念而又无处寄存的伤怀里。走着走着,泪水像掉线的珍珠从复杂的愁容下滑,滴在灼热的士敏土路面上,留下如豆大的湿迹,被后面陌生人跟上的脚步践踏。
行走了三四个小时,困意开始袭来。在列车上,一直不敢深睡。坐的是硬坐,瞌瞌醒醒坚持至下车。中午的艳阳如同一场不灭的大火,烤炽这个人口密集的都市。远远望向公路的柏油路面,热浪变成一股蒸气升腾在目及的尽头。当控制不住困意的来袭,心里便开始盘算去那休憩一下比较好。干瘪的口袋肯定不允许我找一处旅舍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那么,我该何去何从?
这个城市,每条街道每隔一段路都有一块绿色的路牌,标明这条路各处的去向位置。我就在这块简易辨认的路牌上,找出一处我要去的地方——湖南长沙烈士公园。我决定要去这里。在内心盘算良久,也想不到理想的场所,想及公园是幽静的地方,应有坐椅休息。以现在的处境,也无他求,惟愿把困意解决。走了颇远的一段路程,九曲八弯,终于抵达那个绿荫幽静的地方。沿途行走,皆见疏稀人迹,零星流动在公园的范畴内,对话或沉默着。没多久,终被我寻得一处僻静地方,是公园山头一个小阁楼,周边枝繁叶茂,是乘凉避暑的首先。来不及拍打阁楼长椅的灰尘,人已和衣躺下。怀抱行囊这点惟一的“财物”,保持警觉的心,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些远逝的足迹,在经过回忆和冷却的双重磨蹭下,它们已有了尘埃落定的归宿。
仿佛我踏上了一条征途,在人生的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跑。这些过往,是沿途遇见的风景,一帧帧,一幅幅,快速又似缓慢的转换画面。尘埃轻轻飘,落在对过往悼念的碑前。在我懵懂的年岁,在我还是叛逆的年岁,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生坎坷的心境,被放纵得无法无天,执意要去领会挫折的教训,义无反顾把自己交付给红尘滚滚的世间天地,不甘于随波逐流,满心满眼欲想要拼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耗尽心心念念,换来的不过是自己坐井观天的稚幼想法。
那些年,痛过,泪过。哭过之后,抹干眼泪又整装待发,只要梦想不灭,对未来的路总是充满信心与希望。尽管,是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斗争,那些日日夜夜祈盼又枯萎的花朵,开了又凋了,掉了又消失了,如同年轻时的梦想,历经这么多,使人不知不觉地成长。成熟的心头不再是泪与怨尤,更多的是理解他人与积极面对生活给予的磨难。你要粉碎它,越过它。
从懂事开始,我是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出生。在那时,如果有蒙羞布,我会把自己遮住,遮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见到自己的窘迫。
泥砖墙,透着缝洞的泥砖墙,雨水润湿它,从檐角漏落,一条条雨迹,像一双双流着泪的眼,沿着墙根流下。祸不单行的岁月,是泥砖墙的简陋与无奈给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童年于我。厨室,暗黑而窄迫,灶口像一个大黑洞,吞噬了每个昏落又曦现的日子。我总在盼想,祈望建了一米高地基的新房子能早日竣工。它们已长满苔藓与野草。那个镜头,闪回一九九二年,父亲尽了至大努力,把仅有的积蓄花光在这几面墙砖上。砖有了,沙子也有了,单单是水泥与钢筋没钱买。在那个关口,父母求借无门,受尽冷奚,那是穷苦人家的耻辱。此后,一荒竟有五年之久。直到一九九七年,新房子才建成。
我爱描梦,耽于一个又一个未竟的梦,落在童年是件甜蜜而又幸福的事。家里房子少,我同妹妹与母亲一床,哥哥与父亲一床。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谋生。我们在一个风雨飘摇破落无奈的泥房子里定居。我想快些长大,长大以后就可以离开家,帮家里赚钱减轻负担。不再与人搭铺睡眠。这些拮据的岁月,使懵懂的心头有了自卑的意识,与人相见,羞于说出自己的家境。梦,像一个温暖的港湾,装置自己一些不为人知的遐想。我追随着这些遐想,即使它们这样容易幻灭,亦乐此不疲。太贫穷了,封闭的村庄对外面的信息是在异乡打工游子口口相传而活生活现作了解。走出大山,谈何容易。只有梦,贫瘠的土壤会开出绚烂的花朵;只有梦,成长的岁月不会太过荒芜。梦让我有了继续往前奔跑的勇气,不气馁,不放弃,相信未来会更美好……所以,我的想法总是比别多。
夏天的晚上,我同邻居小妹躺在她家露天阳台上,看那布满星星的夜空,闪烁着迷离的光芒。我们在这样的星空下睡觉,炎热的夏天,屋内停电,拿一张凉席铺在阳台上,睡前唠唠嗑,一夜的光阴极易过,醒来便天明。小时候,在别人家里拼铺睡觉,倒没有多想什么,当越长越大,对人情世故有所了解,有所剔透时,渐渐明白自己家里的困窘,还有别人轻蔑的目光,使成长的心处于一种欲想逃离现实的凄惘。然,没落的家境不允许我有过多的想法,我只能继续在村庄这巴掌大的地方编织着美梦,来度过那些失落又荒凉的年岁。
我曾经为失血的童年写下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沾满忧伤的回忆。我这样介怀它,且不想当众把它揭开,试图隐藏在无人得知的暗角。我把过去打包成包裹扔在自己了如指掌的心底,故意忽略它的存在过,祈望时间的荒野能将它尘灭,永世不再忆起。直至今,我错了,我错在自己稚幼的认知。我应感谢我能有一个与众不同或与小众异曲同工的童年。它使我更早懂得人间冷暖。自立能力比城里的孩子强,无有娇生惯养的公主病。一切都靠自己。这样也好,立足于世,样样依靠他人,并非一件值得骄傲庆贺的事。惟有,惟有靠着自己的双手,与辛勤的付出,回报,它会给足分量,让你的心得到等同。
除了逐追失去的过往,文字的堆砌,企图拼凑一个完整的圆。于是,努力寻找失却的蛛丝马迹,一根根,一条条,变着戏法去跟寻。但失踪的过往像一个遁形者,好像与世无存,它更像是一个妄想客,跟现实脱去交接,遗留在自己的故园,突然进入冬眠之景,生生剥离人间烟火,成为一张定格的照片,安躺在追思的路上。
我怀念它,像从没有过的深情去悼念一个亡故的友人那般,无法遏止。悲伤而失落。一天天,一年年,记忆渐减,我眼见它们将之消失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却这样无能为力去挽留。深知再不为它们作点什么,我将失却全部。在颇多无眠的夜里,漆黑如墨,仰躺困顿,却睡意全无。脑波滚动是一帧帧过往的影像,有数而凌乱的出现,时而是近年,时而是童年与少年。我要失去它们了,我再也想不起来有关它们完整的画面——喜的,哀的,或更是牵长挂肚的。它们被我用一连串省略号与句号两者间作了一个了断。我像一个刽子手,屠杀自己的过往,用以祭拜以表纪念,使它们成为尘埃落定的墓碑,永远不被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