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短篇小说《猫事荟萃》(11)

时间:2021-08-31

  陈姑娘笑起来。

  蹲在炕前的狸猫叫了一声。

  陈姑娘夹起一段鱼,扔给了猫。

  祖母的腮帮子哆嗦起来。

  二哥踢了一脚猫,说:“连你都吃了一块鱼!”——这是以后的事。

  这匹狸猫在我家待着,任你踢,任你骂,它都不走啦。

  这是匹女猫。

  根据我的观察,猫是懒惰的动物——至于那些成为宠物的贵种,就不仅仅是懒惰而是十足的堕落了——不是万不得已,它是不会去捉耗子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那只猫只捉到过一只耗子。

  那是一个傍晚,祖母刚烧完晚饭,祖父他们尚未从田野里归来,我和叔叔家的姐姐在院子里架起一根葵花秆练习跳高,就见那猫叼着一匹大鼠从厢屋里跳出来,我和姐姐冲上去,猫弃鼠而走,走到祖母身边,呜呜叫着,仿佛在告我们的状。

  祖母兴奋得很,飞速地移动着两只小脚,跳到院子里,把那匹大鼠夺过去。

  “啊咦!这么大个耗子!”祖母说,“拿秤去!”

  我们赶快拿来了秤。看着祖母用秤钩挂住鼠肚皮称它。

  “九两,高高的九两!”祖母说。(那是一杆旧秤,十六两为一市斤)

  “孩子们,该犒劳你们了。”祖母说。

  祖母把老鼠埋在锅灶里的余烬里。

  我和姐姐蹲在灶门前,直眼盯着黑洞洞的灶膛。

  猫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

  香味渐渐出来了。

  我和姐姐每人坐一小板凳,坐在也坐着小板凳的祖母面前吃耗子肉的情景已过去了几十年,但我没忘。烧熟的老鼠比原来小了许多,乌黑的一根。祖母把它往地上摔摔,然后撕下一条后腿,塞到姐姐嘴里,又撕下它另一条后腿,塞到我嘴里。鼠肉之香无法形容,姐姐把鼠骨吐出来给了猫,我是连鼠骨都嚼碎咽了下去,然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的手。暮色沉沉,蚊虫在我们身边嗡嗡地叫着。我总感到祖母塞到姐姐嘴里的鼠肉比塞到我嘴里的多。写到此,我感到一阵罪疚感在心里漾开,那时我们是个没分家的大家庭,吃饭时,我和这个比我仅大三个月的姐姐总能每人得一片祖母分给的红薯干,我总认为祖母分给姐姐的薯干比分给我的薯干大而且厚,于是就流着眼泪快吃,吃完了就把姐姐手里的薯干抢过来塞到嘴里。她抖着睫毛,流着泪,看着她的母亲我的婶婶。婶婶也流泪。母亲举着巴掌,好像要打我,但只叹息一声就把手放下了。前年回家,我对姐姐提起这事,姐姐却笑着说:“哪有这事?俺不记得了。”今年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就对我说:“你姐姐‘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