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古炉》的文学语言，除去前面讲过的方言问题之外，它水银铺地一般的细腻、细密、精确、繁复，实在让人无法不想到《红楼梦》。谈到《红楼梦》的语言，我想大致总离不了“美”“精致”“细腻”“传神”等等溢美之词，而《古炉》的语言，除了“美”这一项之外，其他的大体总是不差的。当然，关于“美”，有很多种不同的理解，像《红楼梦》中那样描写锦衣玉食、亭台楼阁、诗词歌赋一类的语言，大体上应该是美的，而《古炉》中描写最多的则是古炉村的人、树、猫、狗、房子、猪圈、尿池子等等，本身不是多美的东西，描写的语言自然也谈不上美，比如书里面反复出现“屎”“尿”一类的字眼，实在不能算美，但是，从文学语言的角度，《古炉》一点一滴，一砖一瓦、一笔一划的繁复叙事，却和《红楼梦》有着惊人的相似，无数的片段，每一片都准确、细致，然后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信息量巨大的宏大故事。而且说实在的，虽然是一些很不美的东西，但描写出来，每一样却都是极富个性、极度鲜明，最最传神的东西，所以说到最终，也算是 “美”的东西，就好比黑旋风李逵，虽然比不得林黛玉的美，但终究也算是一种美不是?

　　这几天在读王安忆的《天香》，恰巧可以拿来做一个对比。《天香》是王安忆向《红楼梦》致敬的一部作品，讲的是明代末年上海几个和顾绣有关的大家族的故事，因为和红楼梦有着大致相似的大家族生活的背景，而且主要以其中的几位女性为着墨点，所以这是一部最容易被拿来和《红楼梦》作比较的小说。小说一开头，作者也极力模仿《红楼梦》的语言风格，包括对大家族众人奢侈、精细生活的罗列，还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许多东西，比如纸、墨、字、画、绣、唱，甚至木作、造园等等细节的描写，不可谓不下功夫，所以一开始，我被这些表面的东西所迷惑，觉得这简直就是另外一部《红楼梦》啊!但是怎么说呢，读着读着却开始有些失望，作者努力想要表达一些东西，但是毕竟功力有限，所以越来越艰难，故事也讲得越来越艰难，当终于来到结尾，我觉得简直像是忍受到了结尾，读者和作者仿佛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完了!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我还拿一支笔，时时勾画一些精彩的段落、句子或者辞藻，但是到了后半段，笔慢慢地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因为觉得已经没有勾画的必要了。这一点恰巧和读《古炉》的过程是反过来的，《古炉》刚开始的时候，简直都摸不着头脑，始终难以进入，那还有兴致琢磨字句，但是慢慢地，读着读着就开始拿起笔来，因为有些精彩的地方总想要勾画一下。所以，拿《古炉》与《红楼梦》的语言特色相比较，是神似而形不似，拿《天香》与《红楼梦》的语言相比较，是形似而神不似。两相对比，还是《古炉》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