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古炉》节选(4)

时间:2021-08-31

  秃子金不仅是秃头,娶过半香后常喊着腰疼,不知从哪儿听说杜仲能治腰疼,就曾偷割过杜仲树皮做膏药。狗尿苔是骂过他,他不敢再割树皮了,却一有空就来蹭脊背。秃子金见狗尿苔不得不把他叫叔,便得意了,越发使劲地蹭杜仲树。狗尿苔似乎觉得半空中不是什么都没有,是坚硬的墙,把杜仲树磨得疼。他走过去把秃子金往旁边推。

  狗尿苔说:你不要蹭树。

  秃子金说:蹭树又不是蹭你!

  狗尿苔说:这是我家的树。

  秃子金说:我就蹭啦!

  狗尿苔推不动秃子金,拿了头去撞,他的头只撞在秃子金的裤带上。秃子金并没有恼,竟然摸了狗尿苔的头,说:啊狗尿苔呀狗尿苔,咋说你呢?你要是个贫下中农,长得黑就黑吧,可你不是贫下中农,眼珠子却这么突!如果眼睛突也就算了,还肚子大腿儿细!肚子大腿儿细也行呀,偏还是个乍耳朵!乍耳朵就够了,只要个子高也说得过去,但你毬高的,咋就不长了呢?!

  这让狗尿苔更生气了,用力地把秃子金的手拨打到杜仲树身上,说:我不愿长,咋?!

  秃子金说:这碎髁,你凶得很!

  狗尿苔咬自己牙,他一咬牙两只耳朵就动。

  秃子金说:咦,咦,是不是想戴帽子呀你凶?

  秃子金所说的帽子并不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蓝帆布帽子,也不是牛铃头上戴着的火车头翻毛帽子,他是在说政治帽子。狗尿苔最忌讳谁说帽子,因为古炉村原本是没有四类分子的,可一社教,公社的张书记来检查工作,给村支书朱大柜说:古炉村这么多人,怎么能没有阶级敌人呢?于是,守灯家就成了漏划地主,守灯他爹一气得鼓症死了,地主成分的帽子便留给了守灯。而糟糕的还在继续着,又查出狗尿苔的爷爷被国民政府军队抓丁后,四九年去了台湾,婆就成了伪军属。从此村里一旦要抓阶级斗争,自然而然,守灯和婆就是对象。婆在家里骂爷爷:天杀的老鬼呀,早早挨枪子死了倒好!狗尿苔问婆:我也是伪军属吗?婆说:你没帽子。狗尿苔说:会不会也给我戴呢?婆说:有婆戴哩,我娃不怕。狗尿苔说:那婆死了呢?婆一把将狗尿苔抱在怀里,说:婆不死,婆就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