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水村党支部书记姚金贵领着全村人搞精巧秀美的绣花行当，使得流水村的刺绣产品远销欧美。这两年村里面貌大变，整个村庄布局整齐，绿树成荫，就像一只美丽的“大花篮”，成了全县的明星村。

　　可最近，“大花篮”却招来只“大苍蝇”，搞得姚金贵心里直犯愁。这“大苍蝇”就是李青的养猪场。

　　原来，前些天姚金贵接到镇上通知，要求流水村完成县里下达的养猪指标。姚书记立刻召开村民会，传达了乡里的会议精神。大家听后都喊家中的劳力外出打工了，没法养猪。其实姚金贵明白，养猪这活又臭又脏，没人愿意干，他自己也不想让这猪圈把“大花篮”给毁了，但上级下达的指令又不得不执行……

　　全村人叽叽喳喳闹成了一锅粥，书记夫人一见忙站起来，笑眯眯地献计说：“家有两行，必有一荒，搞不好鸡飞蛋打，我看还是搞个养猪专业户吧。”书记夫人年近五十岁，长得白白胖胖，人称“大白鹅”。在书记心里，贤内助出的主意没一个不是高招，于是他果断地挥挥手：“谁搞规模养猪，为全村人挑担子，奖励加倍！”

　　“姚书记，你说话可算数？”人堆里站出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中等个儿，黑皮肤，身板壮实，这人就是李青。他当过村里的畜牧员，养猪很有一套，绰号“小猪倌”。富起来后，盖新楼时妻子坚持不让搭猪圈，他才“失了业”。现在，他听了村长的话，心又活了起来。

　　姚书记一看，高兴得喜上眉梢：“小李，你放心，我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话还会不算数？”

　　李青的老婆杨秀英怎么也不同意丈夫养猪，可她知道李青认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李青说干就干，很快建起一长溜简易猪舍，挑选了一百多头瘦肉型苗猪精心饲养起来。他训练猪的方法很独特，不是让猪吃了睡、睡了吃来养肥膘，而是每天把猪赶到院子里，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像练兵似的吹着口哨来回撵。村里人见他家满院子跑的都是猪，就打趣道：“李青，怎么着？你还想着把这臭气熏天的肥货给养成‘猪八戒’啊？”李青权当没听见，把口哨吹得山响。

　　两个月过去了，“猪八戒”一天天长大，顺顺当当蛮听他的使唤。李青是越看越爱，越养越喜欢，他干脆卷了被头铺盖住到猪舍里。姚书记见完成指标有希望，也十分满意，抱头睡起安稳觉来。

　　谁知，好景不长，一个个检查组冲着“猪八戒”来了。

　　这一天，一溜人马开进了流水村，他们是城建局的村容村貌规划检查组。一行人研究来研究去，怎么看那一长溜简易猪舍都好像“大花篮”上飞着的“黑苍蝇”，实在不雅。规划组刚走，防疫所又来了一群人，他们检查出猪粪流进了排水沟，排水沟里发现有痢疾杆菌，已成苍蝇、蚊子滋生地。他们批评姚书记对防疫工作太不重视，猪舍问题不解决，卫生红旗休想挂在流水村。

　　看来规模养猪再搞下去，“文明村”验收过不了关，真砸了明星村的牌子可不是小事。事不宜迟，姚书记立即赶到乡政府。老乡长毫不含糊地说：“保住‘文明村’的荣誉压倒一切！马上拆猪舍，把猪处理掉！”

　　姚书记一愣：“老乡长，那养猪指标怎么办？”老乡长眉头一拧：“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咱们做基层工作的，条条线线都通下来，只有哪个逼得紧就先对付哪个。文明单位评比迫在眉睫，不丢卒保车，能行？”

　　二

　　听说要拆猪舍，李青可不高兴了：“姚书记，我是你当着全村人的面聘任的养猪专业户，要想拆我的房、卖我的猪，没那么容易！”

　　一连三天，姚书记都在苦口婆心做李青的工作，可李青就是不肯让步。文明村验收迫在眉睫，姚书记回家来躺在床上，不禁唉声叹气。大白鹅说：“正面说不通，你就不能来个软硬兼施？”接着娇声细语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

　　第二天上午，李青正在给猪喂食，杨秀英出现在猪舍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过来：“猪别养了，村支部给了赔偿费，我收了。算一算比咱养猪贴的钱还多呢，这笔交易划得来。”原来，昨天晚上大白鹅去李青家动员了秀英，秀英接了赔偿费十分高兴，正中下怀，爽爽快快一口答应。她原以为有了赔偿费，说服李青一定不是难事，谁料李青听罢，脸忽地一沉道：“我养猪难道是为这几个赔偿费？猪卖了，流水村副业搞不好，种卫生田农业上不去，流水村有啥光彩？”

　　秀英急了，两人正抬着扛，只见开来两辆大卡车，在猪舍前戛然停下，车上跳下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姚书记夫妇。

　　“你们来干啥？”李青疑惑道。

　　“拆猪舍卖猪呀！昨晚秀英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赔偿费都收了，怎么又变卦了？”

　　李青怨恨地瞧了一眼秀英，大声说：“谁拿的钱你跟谁谈去。我养的猪，没我同意，谁也休想动一下！”

　　姚书记看见一脸尴尬的秀英，知道软的行不通了，于是也把脸一摆：“李青，你不考虑全村的荣誉，我这当支书的可不能不管。今天你不让拆也得拆！”说着带人拿了钉耙锄头、扁担绳索就要往里闯。姚书记不再与李青争辩，指挥着大卡车，轰隆隆冲进围墙来。十几个人一拥而上，硬是把李青抬到了一边，那些被姚书记通知来买猪的人们按住四处乱逃的肉猪忙着绳系箩装。

　　“呼——”李青挣脱了羁绊，吹出一串口哨声。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只见李青快步跑到一只大白猪身边，弯腰附耳对它叫了几声。随后他右手捏拳往空中一伸，肉猪都“呼啦啦”向他奔来，竖起耳朵，眼睛惊恐地望着周围。

　　李青双手来回舞动，像在打着哑语，肉猪眨眼间排成长溜溜四行。这一百多只猪，只只体壮丰满，肉紧臀圆，胸前都挂块小木牌，写着品种标好号，齐刷刷站满了猪舍前的空场地。在场的人看得眼睛定了格。李青又吹一声口哨，领着大白猪转身往村上走，一百多只猪在后面跟着他们跑，这奇特的肉猪队伍顺溜溜进了李青的家门。

　　没想到李青养猪竟把猪养神了，众人看得大眼瞪小眼，连舌头也缩不进去了。最先醒过神来的是杨秀英，看着一只只“猪八戒”鱼贯而入家门，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莫非丈夫疯了傻了？

　　明星村的楼房家家格局一个样，都是两上两下和两间小房一套，小房砌灶烧饭和洗浴，前面一上一下作绣楼。李青指挥着“猪八戒”在堂屋里站定，风风火火把绣品绣具全部搬进卧室，然后吹起口哨，“一二一”地打着拍子，指挥着肉猪队伍顺顺当当跑进绣楼里。

　　秀英气喘吁吁赶进家门，见状惨叫一声：“李青，你疯了？”说着用手拼命挥着把猪往外赶。李青也不理会秀英，长吹一声口哨，喊道：“就地睡觉！”只见那一只只猪竟真的在绣楼里头挤头身挨身地躺下了，把个秀英气得直跺脚。

　　这时，姚书记领着来买猪的几个人急匆匆追来了，身后的大白鹅追上来，一本正经地说：“老姚，别和他废话了，先把那‘黑苍蝇’干掉再说。”姚书记想想也别无他法，领着大家推猪舍去了。

　　“猪八戒”进了绣楼，把秀英气疯了，与李青大吵一通，一扭头，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猪舍拆除了，县里的条条线线不再有意见，“文明村”的大匾又在党支部办公室高高挂起来。姚书记心里蛮开心，可开心之余，想起李青，心里又禁不住升起一股闷气。

　　老婆孩子不回家，李青索性放开手脚干起来，家里收拾收拾归归堆，又腾出间小套房来养猪，让猪住得宽敞些。只要再过个把月，这些猪就要出圈了，一想到此，李青的心情就开朗了。

　　三

　　这天，姚书记和大白鹅正在吃晚饭，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姚书记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老乡长严肃的声音：“老姚哎，昨天县里发了174号文件，要狠抓养猪，莫副县长将亲自检查养猪指标的完成情况，两亩田一头猪，一个村也不许少。一季一小评，半年一大评，年底搞总评，这可是压倒一切的事情哟！”

　　对方电话挂了半天，姚书记还愣在那儿，他实在是被这“压倒一切”闹怕了。他心里突然感激起李青来，多亏这只“犟牛”没卖猪，只要李青的猪还在，季度小评就不会出问题。可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僵，怎么办呢？大白鹅脑子灵活，建议他先把猪舍建起来，再做秀英的工作。姚书记依计而行，只怕慢一点“猪八戒”就会飞了。

　　好家伙，仅仅三天，就在三面临水，一面靠公路的村头建起了漂漂亮亮的十间猪舍，比拆掉的更实用、更美观，还能把河圈起来用猪粪肥水养鱼，真是十分理想。接着，大白鹅又不辞辛苦去秀英娘家当说客。秀英本是刀子嘴豆腐心，正为丈夫暗操心，见状正中下怀，一说即允。

　　这一天，秀英坐在一辆轿车中，姚书记、大白鹅一左一右陪着。书记夫妻俩像扶新娘般把秀英领进门，看见李青开口就检讨。村干部把“优秀养猪专业户”的大红奖状恭恭敬敬高挂在墙上，姚书记当场宣布：饲料奖、补贴奖全兑现，加上损失赔偿费，发给李青三万元！站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都直鼓掌。李青傻了，经过这么多磨难，不承想竟会有这等荣誉，他身子哆嗦着，一串眼泪掉了下来。杨秀英赶紧掏出花手帕，轻轻地帮他擦掉。

　　李青见姚书记真心诚意来解疙瘩，气也就渐渐消了。姚书记见状大喜，立即忙着要把猪往新猪舍赶。不想李青一跺脚，大声说：“不，我今天就要卖猪！”

　　“啊，卖猪？你不想养猪了？”

　　李青满面春风地说：“我采用的是国际上先进的干粉养猪法，可以密集饲养，省时省工，这批猪现在已达到标准，可以为国家作贡献了。下一批我要养五百头，争取达到年出栏一千五百头。”一个人一年能养一千五百头猪？人们好像在听天方夜谭故事，一个个都怔住了。大白鹅笑起来：“流水村出养猪状元了。老姚哎，还不赶快把猪拉去卖。”

　　忽听门外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轿车在门口停下，车上走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女干部，四十多岁，满脸红光神采奕奕，连额角的鱼尾纹也都是笑意。身后两个小伙子肩上扛着摄像机，大家寻声而出，女干部马上紧紧握住姚书记的手。原来她就是分管农业的莫副县长。

　　莫副县长笑眯眯地看了看四周的人：“老姚，你们村出了养猪明星！李青同志在哪里？”大白鹅赶紧把李青推过来。

　　“小李，真不简单呀！”莫副县长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黑不溜秋的汉子，笑着说：“你的文章今天登报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祝贺你。”

　　李青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已经皱起个大疙瘩，开口说道：“我嘛……上头条条线线都来管，只怕以后不能再当养猪专业户了……投稿报社的目的是让大家都能科学养猪，为国家发展副业分忧。要谈体会嘛，我只希望新建的猪舍以后不要再拆掉了……”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姚书记只怕李青再说下去出他洋相，故意干咳一声，两脚却往屋里缩去。大白鹅赶紧拉拉他衣角，悄悄地对他嘀咕道：“你这个人怎么想不开！逆境出英雄嘛，李青成为养猪明星也有你一份功劳。现在养猪的条件都创造好了，你还怕啥哩！”

　　姚书记想了想，不再后退了，身板硬朗起来。他走过去站在镜头前，他要把作为领导干部如何带动群众科学养猪的经验和教训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