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我的那只妖怪,在萤火虫成片地飞来时,躲进了离我最近的树丛里,只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恐怖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并不做声,在湖畔柔软的草地上躺下。
这是萤火虫的森林,它们在月光下尽情地舞蹈。萤火虫的舞蹈很美,莹莹的点点绿光在夜空飞舞,仿佛下起了星星雨。那些光点伴着流水与林间的风声,时而成圆,时而划线,一片片神秘的萤光轨迹,都是对天地山河的赞叹。这样的舞蹈从它们在这座森林定居下来时就开始流传了,距今已有好几百年。
我缓缓合上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月亮依旧高高悬挂在天上,萤火虫散去,却听见一阵欢笑声。
笑声是从树丛里传来的,是那只妖怪躲藏的树丛。仔细一听还有些细微的挣扎声。
萤火虫们飞进妖怪宽大的衣袍里,它慌忙遮挡衣服上的所有袖口,却要么踩住裤脚,要么被衣袖绊住,一次次狼狈(bèi)地跌倒。而它的跌倒引得萤火虫们更加开心地捉弄它了。原来那欢笑声是萤火虫们发出来的。
我拨开了树丛,打扰了它们的玩乐。萤火虫们又恢复了安静跳舞的模样,只剩下那只戴着恐怖面具的妖怪,狼狈地坐在地上。
“为什么要跟踪我?”我在妖怪面前蹲下,问。
原本失神地坐在地上的它,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坐正了,认真而卑微地说:“我来要回我的记忆。”
我歪头看着它,没说话。
它低着头继续说:“总觉得我丢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见到你的时候,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跟上来了。”
它跟着我穿过了许许多多的森林,路过了许许多多的村庄,经历了好几个四季。这可不是一句“不由自主地跟上来”就能说明白的。
我站起来,转身背对它:“我这里没有你的记忆。快走吧。”
它愣了一下,面具都歪了,露出半只黑洞洞的眼睛,然后它急切地拉住我的裤腿:“一定有的!白色的长头发,紫色的眼睛,还有带着铃铛的拐杖。这些我都。”
我嗤(chī)笑一声,打断它:“不可能的,我是除妖师,我怎么可能有你的记忆!”
它一惊,然后手松开了。我是除妖师,它是妖怪,如果我们之间有任何回忆,那一定是血腥恐怖的糟糕画面。
我没有回头去看它的表情,我知道它一定被吓得浑身发抖了。
是啊,快走吧。不要再随意出现了,不要再被人类的笑容欺骗了,快回到属于你的森林吧。
天快亮了,我离开了萤火虫的森林,而那只爱出来吓人的妖怪,以后大概不会再离开森林半步了,这样就好,这次的除妖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吧。
只是。那个家伙一定会被萤火虫们欺负得很惨,从前就这样,被比自己低级的妖怪欺负,然后哭着来找我。这么爱哭,又这么没用的家伙,一点都没有长大呢。
我看得见妖怪,所以能和它成为朋友。
我看得见妖怪,所以被选为除妖师。
七年前的仲夏夜,我成为除妖师的那天,在很远很远的某座森林里,我将它与我有关的记忆抹去了。原本以为这样它就会远离人类,没想到它会到处找我,还惊扰了人类的村子。
回去吧。我们的记忆,留在我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