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迟子建小说中的感伤情绪(2)

时间:2021-08-31

  二、生命的流逝

  生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又因为不可言说而充满了诱惑力。每一个生命从初始到消逝,流经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之间,总留下许多关于生命的故事。迟子建小说中人物的生命是多姿而缤纷的,其中最能触动人心的无疑是对生命流逝的刻镂。

  《逝川》的“逝川”二字似乎就直接告诉你,她要讲述的是一个和死亡有关的故事。“泪鱼”在其中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意象,这种“双眼总是流出一串串珠玉般泪珠”的鱼在引起我们万般怜爱的同时也勾起了我们无限的感伤。年轻的吉喜,聪明、漂亮、能干,并颇得男人的欣赏,而吉喜却不能阻止时间的前行,漫长的五十年过去了,她老了,“牙齿可怕的脱落了,牙床不再是鲜红色,而是青紫色,像一面旷日持久被烟熏火燎的老墙。她的头发稀疏而斑白,极像是冬日山口洞旁的一簇孤寂的荒草;”当她听到逝川发出的那种轻微的呜咽声,“不禁泪滚双颊”。时间的流逝是无情的,小说用一种类似电影特写的手法,放慢了叙述的节奏,展示吉喜放泪鱼回逝川的过程,“她跪伏在岸边,喘着粗气,用瘦骨嶙峋的手将一条丰满的泪鱼放回逝川”,这无疑是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动作,在生命的终端,鱼儿的放生寄托着对周而复始、从头再来的向往,然而,逝者如斯!作品的感伤是显在的,而且在丰富的、艺术化的细节描写支持下,小说更显出一种真实性和极强的现实感。

  死亡是生命的归宿,死亡也无疑是最具感伤性的主题。一个普通的乡民秦山(《亲亲土豆》)有他钟情的黑土地,有他喜欢伺弄的土豆,还有那温柔体贴的妻子以及和美的家,他们对生活是那样的热爱,可是,厄运还是突然出现了,在他才不过“三十七虚岁”的时候,他被诊断为晚期肺癌,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悄悄从医院回到了那片热土,去“亲亲土豆”,因为那是他生命表现的一种方式。正因为此,在小说的结尾妻子离开泰山的坟地时,才有了那些“跟脚”的土豆,那是怎样的热爱与眷恋?阴阳隔界,虽然在小小土豆中有了几许寄托,可生命的沉重感与幸福的短暂感还是在小说那充满着温情和迷幻色彩的讲述中析出,也正因为此,那礼镇才乐园一般:“一片盛开着的花朵,那花朵呈穗状,金钟般垂吊着,在星光下泛出迷幻的银灰色。当你敛声屏气倾听风儿吹拂它的温存之声时,你的灵魂却首先闻到了来自大地的一股经久不衰的芳菲之气,一缕凡俗的土豆花的香气。你不由在灿烂的天庭中落泪了,泪珠敲打着金钟般的花朵,发出错落有致的悦耳的回响。”清新的泥土气息,触手可及的收获,神话般的自然情境,能引起人们的欢愉和热爱。然而就是这种欢愉也是对一个普通乡民——秦山的生命去而不归的感伤中抽丝而出,轻渺得有如黄昏袅袅的炊烟,却是直渗入你心骨。我们从小说的叙述中读到了主人公对当下生命状态的由衷珍惜和绝望,那是一种激动人心的悲剧力量。这时,我们所体会到的就不再仅仅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豁达的生命观,而更多的是我们无法抑制的哀伤。当生命的消亡带来的不再是恐惧而是爱的分割时,疼痛和哀伤让我们通体冰凉——生命的无奈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乡民的生命极其平凡但又极其庄严,惟其如此,迟子建才总是在那暖湿的泪水中为你讲述他们的生生死死。值得注意的是,在迟子建讲述的这些关于生死的故事中,女性的生命与生存状态成了故事叙述的焦点。“向来是与人为善”的卡佳(《白银那》)死了,为的是不让鱼腐烂而进山找冰,不幸被熊舔掉了下巴,生命的树被拦腰砍断的“喀嚓”声直刺心脏,悲哀如同卡佳死去时眼中的恐惧一样,永远凝固;那个“美得让人无法形容的”、给了几代人生活乐趣的小梳妆(《秧歌》)死了,在她从春等到夏,从青春等到人老珠黄,却没有得到她的爱情,于是用砒霜结束了一切;邵红娇(《香坊》)上了吊,留下未足百日的婴儿,芦花娘(《北国一片苍茫》)在受尽非人的虐待以后被芦花爹烧死在木屋中……迟子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为我们谱写了一曲又一曲边地女性的挽歌:《秧歌》中吟唱的是人生的无奈和辛酸,《香坊》里传出的则是人性深邃和生命凄凉的况味。生命在自己的单行道上前行,衰老和死亡不可回避,面对生命的流逝我们心生感伤。迟子建试图用她温情的叙述来消解死的恐惧,但忧伤总是如影随形,如水中之盐,有一种浸淫的阴柔美,但她那叙述中流露的对有限生命的阻拒又有一种呼之欲出的阳刚美,从而使她小说在平凡的生死故事中实现了美与力的结合。作者对死亡意义的关照,正凸显了她对生命的热爱和执著,而她对普通乡民生与死的审美表现,则更多地是溢散着一种创作的平和心态,也正因为如此,她作品中的感伤能引起读者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