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动物园里看到被关在铁笼子中的老虎时总是充满同情。因为它威风扫地,懒洋洋如肥胖的家猫。可我们却并不知道,我们自身的处境同它一样,只不过我们的笼子是巨大而无形的。我们的激情也如同老虎的威风一样正成为昨夜长风。二十一世纪能真正给予我们一些什么?更高更新的科学技术?如秋水一般波澜不兴的和平?只有教堂而没有监狱的空间?再没有了吸毒和卖淫的人,人人都成为了彬彬有礼、深有教养的文明人?倘若人类果真发展到这种境界,世界还称其为世界吗?我怀疑那时候人恐怕连自杀的勇气都丧失殆尽了。
我太喜欢有个性的生命了,因为他们周身散发着神性光辉。所以我对克隆羊的诞生深恶痛绝,因为它的出现是对共性生命的认同而却对个性生命充满了蔑视和讽刺。可以同一模式复制的生命在我看来就不是生命。生命是多元化的,所以他们的身上能产生绚烂多彩的幻想。人类生命之所以能得以顺利延续下来,也许并不仅仅在于生育(它充其量只是诞生人的一种方式和手段),而在于绵绵无尽的幻想。如果问我这世界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幻想。幻想使内心最深切的渴望与现实拉近了距离,它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沟通的目的;幻想使你最为看重的价值在瞬间得到了认同;幻想能够融化一座巍峨的冰山,能够使河流出现彩虹般的小舟。幻想在幸福与痛苦夹峙起来的深谷中像鱼一样坚韧地浮游,它在你的双足无法抵达的地方,却将你的心拴上浪漫的丝线牵掣到那里。所以幻想是人生存下去的最有力的支撑和动力。我想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只要还葆有幻想,仍然会充满无限的生机而使文化艺术的源流不致过早枯竭。
最初开始写作的时候,我的内心总有一种骚动不安的感觉,你每时每刻都处在激动之中,以为自己正在笔下创造出诗意的生活。那一时期最喜欢的作家便是屠格涅夫和川端康成,他们笔下的风景和人物很容易与我身处的极北环境达成和谐。那时总觉得与周围的人际关系有着巨大的隔膜,与世界格格不入。十几年过去当我步入中年后,我才明白那其实是青春期的一种可爱的骚动,它带着许多自以为是的虚荣,而与朴素的艺术背道而驰。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师,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引向真正的人生之旅。现在我不太喜欢屠格涅夫了,因为他笔下的悲剧人为的痕迹太浓,而且弥漫在作品表层的诗意氛围太明显。但我仍然欣赏川端康成,我认为只有他真正代表了东方精神。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学贯中西的人只能成为大学问家,而却很难成为大艺术家,因为艺术需要那些偏颇而又棱角分明的人的净化和完善。学问不需要极端,而艺术往往需要,也许这是我个人理解上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