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死亡主题(2)

时间:2021-08-31

  二、再遇死亡的震惊

  叙述者希望在旅途中获得慰藉,挣脱束缚。然而命运好像总是能轻易地、残酷地扯碎人们仅有的梦想。由于暴雨导致泥石流爆发,道路阻断,“我”被迫驻足在了乌塘。于是,“我”的生命中经历了更多的死亡。

  首先,从“我”对乌塘的景色描写,可以看出这个偏远小镇本身就散发着死亡气息。乌塘是一个产煤的地方,黑色是它的自然色调。因为煤窑很多,小镇的整体感觉都是肮脏的,到处充斥着黑色的污染物,就连空气也很污浊。乌塘的雨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肮脏的雨,可称为黑雨。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乌塘的人都喜欢打着黑伞,这带给“我”不安的感觉。当人们都打着伞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乌鸦。白天,太阳出来了,被乌突突的云彩包裹,如同落尽灰堆。夜晚,同样也见不到月亮、星星。乌塘的楼房是土黄色的,平房是灰色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散发着霉烂腐败的气味。从“我”观察到的乌塘景色可以看出这座小镇是多么的陈旧阴暗。

  其次,从作家对乌塘人物的故事架构设计上看。乌塘众生是小说的重点,作家不吝笔墨地刻画了八个人物的死亡过程,细述了在这个人间地狱里,死亡对于当地人的无足轻重。兽医老周能拿到行医执照因为其连襟是卫生局局长,在其草菅人命后,只需赔偿区区两万元就可以息事宁人;矿工们的性命毫无保障,廉价轻贱,一般出事有两万元家属就小事化无,保持缄默;“嫁死”的女人们也从外边涌入小镇,伺机赚笔横财,她们必须先和矿工们签订保险合同,才肯嫁给他们。每天早上送他们下矿后,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心安理得地等待他们死亡的好消息。若真的如预期发展,矿工真的死亡了,她们则兴高采烈地领到那所谓的丈夫用生命换来的一两万赔偿金,或再嫁他人,或离开小镇。如果丈夫活着回来了,等待他们的反倒是冷脸冷饭,冷言冷语,甚至诅咒。这简直是比鬼还可怕的人!与这里最格格不入的算是陈绍纯老人了。他“文革”时曾被朋友出卖,吞下了自己搜集整理的民间歌谣。可奇怪的是,从那时起,他居然记住了所有的乐谱,歌词却忘记了,整天哼唱的都是悲凉的曲目。乌塘的人都反感他,说他唱的是丧曲。从他的歌声里,“我”和蒋百嫂却得到了些许慰藉。就是这样一个遭人出卖、被人漠视的老人,也没能逃脱命运的摆弄。他为了给眼神不好的屠夫他娘修饰一幅牡丹图而被画框砸死。一幅俗不可耐的图画,一个看似简单的画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蒋百嫂是个特例,她在乌塘这个地狱中,性格可谓是最饱满的。在丈夫不明不白地失踪后,她性格大变,本来身为幼儿园老师的她终日酗酒买醉,醉后嘴里还总是念念叨叨“天又黑了,乌塘的夜晚啊!”肆意与乌七八糟的男人们鬼混也是她生活中的一种常态,就连乌塘的领导她都不放在眼里,经常随着自己的性子破口大骂,甚至将滚烫的油茶面泼在警察的脸上。如此无法无天的做法却在乌塘无人问津,而且没有任何处理她的意识,对此“我”深感迷惑。最令人迷惑不解的是她特别害怕停电,每到这时,她就会几近癫狂,一边跺着脚,一边大叫:“我要电,我要电……这世上的夜晚怎么这么黑啊!”作家细腻如丝的刻画手法将蒋百嫂的形象描述得入木三分。与此同时,“我”对她如此歇斯底里的行为更加好奇,想要探究其原因的强烈愿望驱使着“我”,开始逐渐深入地搜索信息。   “我”终于揭开了这歇斯底里背后残酷的事实。原来,在乌塘有明文规定,凡是出现矿难人数达到十人才能上报,蒋百就是这关键的第十人。为了这些官员的仕途平坦,加官晋爵,他们隐瞒了蒋百已经死亡的事实,以至于蒋百无法安葬,只能藏匿于家中的冰柜中,迟迟无法入土为安。随着作者揭开了蒋百嫂的秘密,也揭开了人性的丑陋不堪。至此,小说也达到了高潮。蒋百嫂近乎糜烂的生活方式是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她在家天天面对这样的丈夫遗体,害怕、愤怒、羞耻的虐心之情无人倾诉,所以造成了她几近疯狂地虐待自己,沉醉于糜烂的生活。“我”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当“我”揭露了事情的真相后,带给读者的震惊绝不仅仅只针对事件本身,而是造成这个结果的根本原因,即那些乌塘的官员们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竟然罔顾人命,视生命如草芥。作家以对普通百姓的责任感,隐晦地对乌塘的官员、对社会,甚至对人性进行了最严肃的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