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从文人生际遇看《边城》(2)

时间:2021-08-31

  一、沈从文早年的人生经历

  一九零二年十二月,沈从文在靠近湘、黔、川边界的一个小山城——湖南凤凰县城诞生。沈从文父亲受“欧风美雨”和“西学东渐”的影响,年轻时便从军入伍,后因谋刺袁世凯事机外漏而逃亡关外。由于父亲常年不在家,童年的沈从文调皮而任性,“逃学”是沈从文每天面对的课题。

  而然,凤凰这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城,一切适应城镇居民生活需要的设施却应有尽有,伞铺、皮鞋店、剃头铺、染坊、豆腐作坊、肉案、扎冥器铺子等,城外有种田、杀牛、打铁、破篾、烧瓷器等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的人,城内有城乡汉、苗、土家等不同族别的居民,由于民族歧视而导致的决斗经常出现,城外有监狱和犯人处决后被野狗糜碎的尸首,城边有河和阡陌交通的稻田,以及延绵不断的山岭,有树木、昆虫、鸟兽,这些组合而成的大千世界,成了沈从文看不完学不厌的“大书”。

  在《沈从文自传》里沈从文曾这样描写自己的童年生活。

  “有时逃学又只是到山上去偷人家园地里的李子枇杷。主人拿长长的竹竿子大骂着追来时,就飞奔而逃,逃到远处一面吃那脏东西,一面还唱着山歌气主人。”

  学会的爬树、钓鱼、捉蟋蟀、斗鸡、翻跟斗,乃至于掷骰子、打架、骂人、说野话,偷人家东西,这些充满野性的自由,完成了沈从文别于正规作家的启蒙教育。

  沈家一直怀着“再来一个将军”的梦想,祖母将这梦想放到沈从文的身上⑸。一九一七年沈从文按照当的习惯参军入伍,进入了“不可知的人生漩涡”。

  五年多的军队生活,沈从文于湘、黔、川三省边境和沅水流域的辰州、芷江、常德、桃江、保靖、龙潭等城镇辗转流徙,经历了“不易设想的痛苦怕人生活”⑹。

  沈从文刚到辰州不久,由于军队内部矛盾,军官枉法敛财,“清乡除了杀人外毫无其他成绩,军誉极坏”,引起了民众的剧烈憎恨,部队不时遭到当地山民冷枪袭击。一次,部队被指派到芷江“清乡剿匪”,途中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被鄂西“神兵”和“民兵”袭击,除旅长外全军覆灭。沈从文因为年龄尚小留守辰州,这一“偶然”的安排使他能在“偶然”的灾难中死里逃生。经历这些事情,沈从文开始领悟了人的生死源于“偶然”。

  一九一九年八月,沈从文如一缕失去根基的浮萍遣散回家。由于“家中实在呆不住”,同年十月沈从文再次离家出走,到芷江因一个任警察所长的亲戚的关系,被留在所里当办事员。在芷江沈从文认识的一个“白脸男子”,这“白脸男子”有一个“脸儿白白身材高”的姐姐让沈从文着迷。

  一些在常人看来值得去珍惜的东西,却在生活的戏剧里失去。老板女婿没有当成,“白脸女孩子”也随之“失踪,沈从文又在一次命运的偶然中得以继续前行。也许当时我根本还没有总结出生命这种潜意识存在的理论,但他从内心里已深深的体会到了命运的无常。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沈从文这样写道:

  “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主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财产的商人女,我一定做过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照情形看来,我的生活是应当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的。”

  也许因为当时政治局势的影响,年轻的沈从文骨头里就有一种不安于命运,不满于现状,勇于打破常规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使他长期奔波游离,创造命运的奇迹,创造中国近代文学历史的奇迹。沈从文整个八十六的生命历程就是一个“偶然”重复着偶然的过程。

  芷江恋爱失败后,沈从文再次选择“离开”。在常德生活无着落的无奈下,得同乡的介绍到桃源找贺龙,两个月后,实在忍受不了“这份日子”,同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押送军服到沅水不游的保靖。 “在保靖多方托人说情,要求入伍,终无结果,便一面在朋友熟人处趁饭,一面帮军队里做秘书的朋友抄公文。有一天,偶然被一姓熊的高级参谋发现,得到赏识,做了一名司书。不久沈从文怀着去巫峡的秘密,自愿随军中一部队去川东龙潭,半年后待看巫峡的希望落空,在龙潭又无事可做,便返回保靖,在人手下任书记,直到离开湘去北京。”⑺

  在充满戏剧性的早年生活经历中,沈从文的命运处于一种自在状态,他和所有的湘西青年人一样,于历史条件下各种必然和偶然的波浪尖沉浮。然而,由于他与湘、黔、川边境码头、山村、城镇各种各样人物的直接接触和交往,他看到了生活中隐蔽的一面。

  “在驻守怀化期间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亲眼看见军队杀了两千多人,在芷江四个多月看杀人一千,在杀与被杀之间,有钱的只要缴纳捐款就可以取保释放,无钱的或因仇家乡绅花运动必须杀头的,就随随便便列上一款罪案,到时押出市外砍头”⑻。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经常由几个士兵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挑着两颗人头到总部去,而这个人头常常是这孩子的父亲或叔伯。人世间这种丑陋残酷的另一在深深撞击沈从文的心灵。

  还有一些发生在湘西的荒谬怪诞的事。在怀化商会会长年纪极轻的女儿得病死去埋埋藏后,一个本街卖豆腐的年青汉子,将尸体从坟墓里挖出,背到山洞里睡了三天,被发现后捉来正法,面对砍头却满不在乎,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受“五·四”运动余波的影响,一九二三年夏天,沈从文离开湘西,独自一个人到北京去,住入酉西会馆。沈从文去北京的目的是“想读点书,半工半读,读好书救救国家”⑼。然而,只有高小文化程度的沈从文却无法进入大学的大门,只有以旁听生的名分在北京大学听课(这时候他已迁入北大附近的汉园公寓)。由于没有工作,写的文章又不能发表,沈从文的生活陷入困窘。给郁达夫写信之后,在郁达夫的作用下认识了徐起摩、胡适之、林宰平、陈通伯、丁西林、杨今甫、胡也频、丁玲等人沈的文章才不断得以发表。

  从湘西到北京,沈从文跨越的不只是几千里的地域距离,他同时跨越了一个甚至几个时代的历史空间,进入这个古老民族的心脏。在北京,沈从文亲身体会到了清王朝和几千年封建政体已解体、散落,同时感受到了新时代带来了某种腐败和堕落。

  在北京生活期间,沈从文虽然在文学创作表现出了让人注目的成绩,但是这个“只有小学学历、不懂英文、不会说北京话、甚至搞不清新式语文语法的“乡下人”,却常常被人歧视、嘲笑和不理解”⑽。杨早在《他为什么跑警报》的文章中写到这样一个秩事:“一个闯入都市的乡下人,一辈子都没有真正溶入其中……教《庄子》和《文选》的刘文典跟沈从文一起‘跑警报’,突然刘立住了脚,发出了一句呵斥,声音很大,连渐渐迫近越来越响的敌机声都淹没不了:‘我跑警报,是因为我死了以后没有人教《庄子》,沈从文为了什么?’”。由此可见,挤入都的沈从文是孤独寂寞的。

  经朋友的介绍沈从文在中国公学谋得一席职位。在中国公学任教期间爱上自己的学生张兆和。张兆和出生富贵门弟,开始对沈从文这个傻头傻脑的老师并动情,对沈从文如雪片般的求爱信不屑一顾。面对张兆和的冷漠沈从文始终表现出一种义无返顾的执著,但我们可以想象他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这期间他曾追忆在湘西遇到的爱情。感情对内心的直接冲击,没有都市生活经验的沈从文对人生爱情价值有新的理解,后来在胡适的帮助之下,一九三三年九月幸运地和张兆和结为伉俪。沈从文把这一幸事看成“是一种偶然,一种用意志和理性作成的”⑾结果。

  爱情和婚姻的成功,给沈从文莫大的安慰,他的创作也进入了高峰期,一九三四年他的代表作《边城》就这样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