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下过年散文

时间:2021-08-31

  都说客家人好客,集中表现在做客和待客上,尤其在春节期间。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初三吃岁饭……一直到元宵节,日程安排比国家元首外事访问还紧密。

回乡下过年散文

  城里人过年是节假日休息,在酒店吃团圆饭,与全市人民大团圆;拜年也遥祝,浓缩在手机短信上或微信里,群发出去,一个都不少;条件允许的,全家出游,关门大吉,上演空城计。而我们农村的,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也要回家过年,然后从凌晨五点开始就磨刀嚯嚯,大动干锅(戈),只为那一年中最后的晚餐!

  俗话说人比礼大,拜年必须亲自登门,否则,非诚勿扰,即使给人整个礼品店也没人高兴。所以,我那年事已高的大伯初一大早就独上高楼,望尽门前的羊肠小路,等我们上门来拜望,然后围坐在石桌前纵谈家事村事镇里事。我久未回家,不了解农村的人事变化,只能低头洗耳恭听,眼睛紧盯着桌上五六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里面装有白瓜子、黑瓜子、西瓜子、葵瓜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伯在家开了个瓜子专卖店。为了不让嘴闲着,我便专心致志地嗑起瓜子。第二天,家里就接到投诉,大伯说我人大心大,目无尊长,连叫都不叫一声……我比窦娥还冤哪!他老人家耳背,要求声音提到花腔的高度,我可做不倒。吃一堑长一岁,我总算认清了农村形势。今年去大伯家拜年时,把所有后生小辈都集结起来,携手共进。在大伯视线之内,我一声令下,他们便像京剧吊嗓似地打开马步,双手插腰,伸长脖子齐声高喊:“大伯公!”清脆的童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大伯的一张老脸立刻幸福成五线谱,到底肌肉僵硬,是走了调的欢乐颂。

  总以为新年新气象,谁知跟去年一样,每逢春节总是阴冷多雨,过年前几日的回暖,不过是老天的回光返照,原来都是假象。晚上睡在比城里跃层还高的房间里,但觉八面来风,无孔亦入,从头到脚,有穿堂风直过,如睡在山谷一般。被子加宽加厚,躺在床上就像练功的身上压了块石板,动弹不得,保持一个姿势直挺挺到天亮,怪不得古时管睡觉叫“挺尸”——早已冻僵。白天的外事访客也是缩手缩脚,坐立不安,再多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冰冷如铠甲,行动不便,恨不得像阿拉伯人似的拥衾而走,一条破布披头盖脸,捂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回家前我斥“巨资”从网上淘来的真皮手套,总算派上用场,权当手帕——感冒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及时擦掉,立刻在脸上结成冰面,戴了幅透明的面具似的,实在有损形象。

  这么冷的天,再怎么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那场面,实在是有点高冷。可是,春节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我们不能因为天气而取消或延期,还得按约定俗成的活动日程执行。

  年初二最热闹,姐姐们相约集体回娘家。姐姐、姐夫和外甥,每家至少三个代表,左手一大袋,右手一大包,浩浩荡荡,远远就能观其阵势——先别恭喜发财!那些东西,去掉一个最高值(送给父母的),再去掉一个最低值(送给隔壁小孩的),平均价值不超过10块钱,那是送给我众多叔伯的。这叫礼轻情意重!级别不同,标准不同,得严格区分,个别对待。上次我把送给三叔的礼品误转给了二叔,不仅遭到退货,从此两家关系陷入冷战,多年不相往来,后来经过多轮家族会议,多房亲戚从中斡旋,最近才恢复邦交。

  在娘家分好礼,整装出发,任命我这个男丁为领路人,挨家挨户送过去!农村的道路曲折,拐弯抹角的,大队人马见首不见尾,更显人丁兴旺。快到时,先停下来整顿一下被冷风冲散的队形队貌,然后一致推举大姐做发言人送祝福,什么书面语、口头语、古文、白话,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连门前的狗儿猫儿都得到了祝福。二叔是国家干部,实行计划生育,自家的常住人口显然比我们这些外来人口还少,所以很欢迎我们去凑热闹。这下可好,我那些外甥们立即将一路上的礼仪培训抛诸脑后,简直要大闹天宫。我们也进入自由讨论时间,家长里短,三姑六婆,故事短小精悍,完全是乡土文学。雨一直下,气氛有点尴尬,因为说着说着,话题一转就转到本人的终身大事。姐姐们威逼利诱,就差没家法伺候,恨不得采取旧时的做法,一顶小轿连夜押送过去,算是完婚——结婚就完了。

  好没趣!幸好有热腾腾的饭菜及时上来堵了她们的嘴。

  农村的饭菜花样不多,但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就是鸡。农村的鸡有点像城里酒席上的龙虾,是最高礼遇标准。不过是摆样好看的,虚应个景儿,每家每户仅此一盘,限量上桌。本来就客多肉少,而且盘底已有青菜作铺垫,盘面还有姜蒜作陪衬,主人只好忙着虚张声势大声劝吃,客人千万别老实不客气,放开肚子大快朵颐,把鸡给全盘消灭了;实在盛情难却,也只能浅尝辄止,象征性地吃最小的一块,无碍观瞻。鸡中又以鸡腿最贵重,一年中辛辛苦苦地养了只大公鸡,过年时才舍得杀,还得把两只鸡腿贡献给父母。如果你恰好还有外祖父母,那就得像麦当劳似地把鸡翅折合成小鸡腿,孝敬老人家。如果你的鸡不幸在年前病故,或者你的母鸡不争气生的全是女儿,没有大鸡腿,那就没有脸回娘家,这还了得?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我在大姐家过年,正相言甚欢,突然斜刺里杀进一个人来,手持明晃晃的钢刀,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也不搭话,挥刀就砍,吓得我们!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天下大乱。原来这位大婶在家里斩鸡腿时,一不留神,被我大姐的狗叨走了一只,所以一路追杀过来。狗岂能容忍到嘴的肉又没了?在桌腿和人腿间东躲西闪,任人怎么威胁恐吓,它咬紧牙关,决不松口。狗逃窜到楼上,大婶也杀将上去,楼上楼下穷追不舍,弄得整个家里鸡飞狗跳。可怜的狗,平日里坚持与人和平共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人,何时竟这般惶惶如丧家之犬。前有主人,后有追兵,眼见无处藏身,就要狗急跳墙了,不知怎么,腿一软,狗失前蹄,竟摔倒在墙角,这才狗嘴里吐出了鸡腿,伸长舌头大喘气,眼睁睁看着大婶也瘫倒在地上,谁也无力再去抢那只鸡腿。还是大姐伸出援助之手,这才物归原主。从此这只狗见了鸡就追就咬,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大姐为了图个清静,只好把狗卖了。

  这边厢还未坐热,那边厢三叔又来叫了,还要吃饭。如此一家家排着队请吃饭,我有二十几个亲叔唐叔呢!想到以后的减肥之路漫漫其修远矣,保持身材要紧,连忙打道回府逃到城里,从此三月不想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