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年节的那团风景散文

时间:2021-08-31

  上篇:插花记

走过年节的那团风景散文

  年三十下午四点多钟时,天渐渐暗了。楼下的那一街花市突然暄嚷起来。“特价!”“特价!”的声音此起彼伏。花农们要回去团年了,他们不想把卖剩的花装回去,要急于抛出。那声音急促,也敦促。在每年大年三十的这一时刻,都有一个买花和卖花的激情、紧张时刻。这个激情的时刻一过,街上就哗地一下没了人,一下子万街空巷,看着着实令人有些害怕,似乎那个“年”就要来了,它神秘、神通,让人们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自投罗网,无可抵抗。

  其实花市在几天前就开张了。那时的花卖得不便宜。买的人也很零星。春节步子对谁都是不快不慢,但先在家里摆上花的人家,年的气氛就浓得早一些。我是四川人,四川过年只有放炮仗的风俗,来海南后并不以插花为然。我原打算连花都不买,因为门联贴了,“福”字也粘了,算是应了节气。后来一个邻居对我说,入乡随俗,去买个“彩头”嘛,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于是动了心,也就抓住这最后一刻,独自进入了热闹又有些乱象的匆匆花市。这花市,就像故乡过了大年三十就将一连几天不开市的菜市场一样热闹、拥挤而繁忙。

  我拖着一个载物的小车在人流密集的花市里穿来转去,想挑几盆中意而实惠些的。左看看,右看看,不是贵了,就是花不夺眼。这时走来一个看花的老头,他对我说,买桔子树就要买那树高的,果实多的大的。“桔”字右旁是个“吉”,家里摆了大的就会大吉大利,摆了小的就会吉少凶多。他的话把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原是想买个小盆的,去应应节,没想到还会有“吉少凶多”一说。可是那树高五尺的,少都要五百元,更大些的则过千。我本就不想买花,现在还要我“大张旗鼓”地投入,这不就有点离谱。

  这花市上的桔最少的都要28元一盆,树身太小,果子也稀零,可能是为盆景当配角的。还是怕应了“吉少凶多”那句话。就从我的实际出发,在花市里讨价还价挑来选去。最终买了株树干不高不矮,但果实特密的一盆桔。自觉守了孔夫子的“中庸之道”,颇为心安理得。我等七十来的人,阳光大道平坡宜人茫茫巨浸独木小桥风风雨雨一路走到今天,人生早已定格定位,不奢望大吉大贵,要的是那份淡定平和。昔者曹孟德说,养贻之福,可得永年,守着那份冲淡,好好保养一下,多看几年这盛世就算大福了。如果说有所祈求,就求个国泰民安,祈望老年朋友们不要过早逝去,祈望青年朋友们活得有尊严有健康有财富,祈望自已生活质量天天俱佳,能读诗书,能写文章,吃得睡得走得。

  后来还买了两盆花,一盆大理菊,丰满艳丽,又显富贵。花覆盖了整个花盆。我爱菊,花之隐逸者也。其实远不止此。那一年喜妹曾带着我到了她的老家,在资江边的一处山清水秀,观尝她在其父亲老木屋阶墀上种满了的花,其中就有这个品种,一看到这种花,就不由得你不产生一种爱的通感和情绪的重逢,我不由自主地将它买下了。另一盆是紫色的叫不出名字来,大概也是菊,身材娉婷,情态脱俗。

  回家时在电梯里,遇到两个邻居也买了花,都说我的比他们买得实惠。应了当地的风俗,新年大吉大利,花开富贵。到家后我把那盆桔放在一个高凳上,下面再用这两盆菊拥着,一霎时金桔绿叶,紫萼红葩便搭成了一个错落有致的景观,很有气氛,显了意气精神。

  那个下午我一有空便端详着那一丛放在厅角的风景。心情愉悦,有时想,一年开头有个好心情,这日子就会象写首七律一样,下笔前便把气韵情绪调动起来了,以后的起承转合自会一气呵成浑然成章的。有时又想想当年的喜妹。那年也正是桔子辉金、黄菊溢香的时候,喜妹回家后,来信告知,说父母极度反对我俩的婚事,逼迫她嫁给一个邻村的青年木匠。我自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放弃。当时我就填了一阙《鹧鸪天》给她留作纪念。多年来她那盈盈的笑靥,俊俏的风姿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2009年再遇喜妹时,她已然齿壑发疏,皱纹满面,我下意识地垂下头,不忍多看,而我也已年过七十,白发盈头。我想她之视我的心情,也如我之视她。我们默默无语对视良久。喜妹喊了句芬哥,然后念出了那首旧词:

  对镜沉思忆旧容,当年兄妹爱情浓。山间携手同除草,菜地并肩共打虫。

  悲命运,恨天公,山盟海誓已成空。今生无望成连理,惟愿宵宵梦里逢。

  在那个大年三十的时节,看着菊,心中念着这首词,心中便撞起了为她祈福的钟,希望她年过得更好。转念又一想,时光这个东西真像是流水,一些坏的事情会它给洗刷得越来越模糊,不至于让人长期被牵累,而一些美好的事情呢,会因为浓重的感情色彩和想象、向往,经过漫长岁月的刷新,在遥遥想望中变作温馨的回忆与甜美的追怀,化为一个风味独具的亮点,放射出诗意的光芒。当年我与喜妹的情缘便保鲜在我的词句中,这个朴实的农村姑娘,她永远是那么清新活力,美丽得像含苞欲放的山茶花,让人珍惜。

  年饭后一家人正拥着老妻在厅堂里看春晚节目,而我却独自在书房里,拉着诗歌的手躺在一叶时间的舟上赏月,任舟下碧波荡漾,任时空悄然运转。只不过那月不是月,那碧波不是波,是一个叫做“年”的东西。我因读屈子的《桔颂》而想起了那盆金桔,看到了金桔带来的不仅是一片祥和瑞气,还有她焕发出的独立不迁的铮铮硬骨之神,正因为这独立不迁、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品格,而使这祥瑞多了一层庄严!桔,你虽然年岁不大,我把你供在家中就把你视作师俦了!我又因菊而想起了“人比黄花瘦”的诗句,内心深处浮现出一幅悠远淡雅的画面,薄雾轻烟里,东篱菊花间,似乎隐隐有一位瘦比黄花、满目愁意的红颜女子的身影在晃动。这女子俗心无尘,爱意傍徨,她的裙幅在菊花间轻轻摆动,她的袖间萦绕着缕缕不绝的菊花香。她就是李清照,她就是那位在时光的流水中如落花一样飘零的红颜女子。一种怜意俏然萌动:清照,秋风中的你,冷吗?

  读着读着,新年的钟声在天地间回荡起来,那些美好的希望,那些美好的精神正排着队从门外一个一个鱼贯而至。窗外新年的焰火亮起来,天地间一片紫啸橙嘶,新年来了!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一年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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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过完春节,一眨眼又过了元宵。按新风俗,新年的气氛便到了尾声,彻底落幕了。“这个年就这样过完了!”老伴这样叹息着,不知是感到了时光易逝,还是觉得这个年过得人意差强。其实有感慨的何只是人。看看摆在那里的金菊和桔树吧,她们低眉下目、满脸愁容,红销香断的气象也跟着越来越打眼了。“感时花溅泪”,因而越看,她们便越感伤,说明花是有灵性的,花的灵性跟着人的情绪走。也许她们知道是我把她们接迎来的,了解我的惜别之情。才有了这番哀哀地惨苦愁容。

  现在不少人家正忙着把过年摆的花住楼下搬着,垃圾坪里锦重重地狼藉了一地,清洁工们正忙着把那些花儿从盆里连根拔出,等候着垃圾车把它们运到郊外去处理。此时花魂空归,倩魄群去,简直就像将逝者送往殡葬馆去一般。在这样的时刻人有了如此感觉,花儿们也当然更更伤情。

  回想大年三十那阵,我把这几盆花刚接到家里来的时候,它们一盆盆一朵朵无不娇艳炫目无不各有姿态,无不花绽新红,娇叶凝碧,与其说她们像新娘,还不如天使恰当。因为她们是带着吉祥来的,是带着神的咒语来的,是带着新年和人们的希望来的。所以人们把她们安放在一个很有风水的地方,虔诚地毕恭毕敬地呵护着,每天小心翼翼地用水润洁着,惟恐冻着、伤着,惟愿她们的吉祥富贵照亮一个家、一栋房、一条街、一方天地。现在年也过了,花也萎了。祝福念完了。她们也就要被复员了被下岗了。等到她们被搬出屋子时,她们的身份、尊严都会降到冰点以下,赤橙黄绿化为冷淡悲惨。

  我有些像林小姐那样多情,想写悼花诗,甚至也想来个葬花仪式。但转念一想,花之来是因为春节,花之去,是因为春节过完,有缘起就有缘散。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我却没有修出如此定力。不作如是观,这花开花谢迎来送往的寻常事,便在心海中激起了狂澜起伏。看着满地残红藉藉,我总觉得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暴殄天物的。天道不仁这句话,要倒过来讲了,是人视天地如刍狗呵。什么“泪眼问花花不语”,已是不可再在的情怀了!油然生起了“既然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当我和老伴把花抬出去的时候,我喃喃地说着:“谢谢菊花,谢谢金桔,你俩用吉祥美丽伴着我们,为我今年的春节添加了新的意义和色彩,你们的灵魂归去吧,适彼阆苑乐土,那里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随时随地都花团锦簇,五彩缤纷,你们将在那里永生!桔呵,你虽然走了,但你的品格却是长久萦绕在我的生活中的,是我的心中一座端庄严肃的座右铭,你是我永恒的榜样!菊呵,你也是一样,你秋的丰神气韵也在我的心灵上余韵袅袅,不绝如缕!你将把我人生的秋天点染得胜似春光!盼望你们年年岁岁蓬蓬勃勃地驾临人间!我将年年岁岁迎接你们!”

  年就是在花的照耀下过的。在南国的百姓家里,人和花在一起过年,过完年,人们就把花扔了,把春节也扔了,扔在早春的寒冷里,扔在冰冷的河水里,又向新的日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