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优美散文

时间:2021-08-31

  苦楝,楝科落叶乔木,生于旷野或路旁,在酸性土、中性土与石灰岩地区均能生长。在我的家乡,苦楝随处可见,但因其名字带有一个“苦”字,庭院中很难有它立足之地。

苦楝优美散文

  外婆的妈妈,被我们称为“太姥”的慈祥老太太,院里却有一棵高大的苦楝。在绿树合抱的村庄中,它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村子,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在呵护着他的臣民。

  从我记事时起,太姥就是一个人生活。她很疼爱我们,经常用节省下来的白面蒸了喧腾腾的馒头,用竹篮蒯了步行十多里路给我们送去,过年过节时别人拿给她的礼品,她也是一点不动地留给我们。我学龄前的时光,大多是在太姥身边度过的。

  太姥家位于杨集镇王楼村最东头一片高高的土岗子上,一溜排开的四间瓦房在周围土坯砌成的老屋中,显得很有气派,东面的菜园、屋后的小河,还有房间里那些古香古色的摆设,让我都开心不已。特别是那棵矗立在庭院里的苦楝树,更给我留下了无数美好的回忆。

  当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时,苦楝就萌发出翠绿的羽状叶片来,不几日,叶片间开出一簇簇、一团团紫莹莹的花朵。“青青羽叶,半树星星柔紫缀”,在温暖的阳光下,苦楝花如梦似幻,给沉闷的乡村带来了浪漫的气息。

  苦楝花落尽的时候,碧绿的叶片间便生长出一堆堆绿宝石般的楝子豆,它们挂在枝头上像串串风铃,至于摇曳出的清音,你只有用心去聆听了。

  流火七月,苦楝像一把擎天凉伞,给小院布下大片荫凉,吸引来很多大人和孩子们。太姥忙进忙出拿板凳,乐淘淘地给每个人打着招呼,还端出一大锅的绿豆汤放在石磨上。人们谈婚嫁、论收成,口渴了自会去盛了喝。孩子们丢沙包、捡石子,玩累了就打楝子豆的主意,那些碧绿滑润的玉珠子,想来味道定如葡萄般酸甜可口吧?大人们仿佛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告诫说楝子豆不能吃,吃了会变成哑巴。但孩子们天生爱冒险,我们把楝子豆偷偷扔进嘴里,然后皱眉苦脸地吐出来,太姥笑着端来清水让我们漱口。

  太姥大部分时间很忙碌,她养了大群的家畜家禽,在参加生产队劳动之余还要烧饭、喂猪、放羊、割草……从我记事时起,太姥的腰就像弓一样地弯着,她干这些的时候比一般人更要吃力。我常听见大人们劝她:老太太,自己一个人能吃够花就行,这么辛苦干啥啊?太姥总是笑着回答:我还有一大群外甥女呢!她们以后上学结婚不都得花钱?在太姥的帮助下,我们衣食无忧、健康快乐的成长着。

  有一次,我问太姥这棵苦楝树多少岁了,太姥掰着指头算一阵子说:“你现在6岁了,你妈妈28,你姥姥52。哦,咱的苦楝子52岁了呢!”太姥闭上眼睛,幽幽地叹一口气:“52年了,52年了……”我们仰起小脸,明显读出太姥的哀伤。

  秋天到了,各种植物争先恐后地炫耀着自己的收获,苦楝也不例外,楝子豆在枝桠间累累地悬垂着,轻轻地晃动着,闪烁着诱人的金黄色光泽。当楝子豆随风坠落的时候,太姥会很仔细地把它们捡拾起来,收藏在竹篮里。西屋有一张古香古色的八仙桌,桌上有一个楠木做的微型楼阁。楼阁雕龙附凤、金碧辉煌,而且门窗、摆设一应俱全,里面也有一张同样古韵十足的桌子,上面供奉着六七个牌位。太姥说,这座楼阁里住着先人们。奇怪的是,一个写着“先夫王某某”的牌位却被放置在楼阁的外面,我常见太姥小心翼翼地擦拭它,并不时更换下供奉在牌位前面那些干瘪了的楝子豆。

  冬天到了,一夜风雪过后,苦楝树身和枝条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冰雪,所剩无几的楝子豆们在冰雪覆盖下如珠玑一般冰清玉洁、晶莹剔透,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钻石一般的光芒。太姥竭力地挺起腰身,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些冰雪中的小精灵,念叨着:又是一年,又是一年……

  在凛冽的寒风中,苦楝孤独地享受着自己“苦恋”的成果。第二年春天,新绿中仍能看见隔年的楝子豆挂在枝条上,仿佛它们曾历经生生世世的磨难,终于永远厮守再了一起。

  在苦楝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间,我到了入学年龄。初中住校,去太姥家的次数更少了。一个苦楝花开的日子,我再次来到太姥家,发现苦楝树长得更高、更粗了,而太姥也更老、更瘦了,背几乎驼到了九十度。她已经丢不下手里的拐杖,眼窝深陷下去,再也没有当初的神采。

  妈妈和姥姥拉上板车,央求几乎不能自理的太姥去我们家长住。太姥说什么也不愿意,姥姥哭着说:“娘啊,您就不要再等了。我爹要活着早就回来了,哪能六十多年没有音信啊?”太姥顿了顿拐杖,生气地说:“胡说!他一定会回来的。你爹走时亲口告诉我,等苦楝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接咱们娘俩。你看,满树的苦楝花开得正好,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我怎么能走呢!”妈妈泪流满面地说:“姥娘,你明明知道外公战死在外面了,你也做好了他的灵位,怎么不让他进牌楼呢?”

  太姥颤巍巍地站起来,嘴角动了几下,竟然没有说话。她拖着拐杖走到苦楝树下,任凭缤纷的花雨撒落满身。良久,太姥抚摸着树身,喃喃地说:“你走时栽下的这棵苦楝树都这么大了,我守了一辈子的苦楝花开,咋还不见你的人呢?”

  太姥终于没有去我们家,她固执地守望着那棵高大的苦楝子,守望着那座空落落的庭院。

  几天之后,太姥走了。发现她时,太姥静静地躺在西屋里,怀里抱着那个始终徘徊在牌楼之外的灵位,遍地是紫莹莹的苦楝花和金灿灿的楝子豆。

  太姥去世后,姥姥做主刨掉了那棵苦楝,给太姥打制了一具厚厚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