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杜拉斯说过:“我一直都在写作,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一向推崇杜拉斯,唯有这点让我抱有疑惑,那么睿智的一个女人,怎会记不得如此重要的最初?无独有偶的是三毛也坦言说搞不清自己哪些文字是真实的哪些文字是虚构的。
一定都在有意地搪塞,不仅对他人,也包括对自己,像电影《简?奥斯汀的独白》中奥斯汀对年轻的芬妮所说的那些话:“得到达西先生这种男人的唯一方法就是——捏造!”
这同出一辙的说辞,总是让人费解,或许,如此这般也并非出自本意,他人有心,谁敢轻易地葬送自己的秘密。
我只能这样理解,一方面是有话要说的必须表达,另一方面是欲说还休的无须透露,这天生自带的矛盾里,犹如正反两个方面,只能对立而不能等同,即便是字里行间偶有巧合地现出了某些失言或随心所欲,也定然会被日后的“不记得”或“不清楚”所代替。
敷衍,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表达。
当简?奥斯汀与布里奇斯肩并肩地坐在鸦青色的残木上,四目相对于心领神会的岁月匆匆,来日无多的简?奥斯汀不会不明了,这活生生的“达西”并非她的“捏造”。
口不对心的子虚乌有应该是不得已的表达方式,都是凡尘中人,谁不想为自己的灵魂留出一块永远属于自己的私密花园,即便是作家也没有必要做到毫无保留。
“我想,现实中没有男人配得上达西先生的创造者。”
电影《简?奥斯汀的独白》中,布里奇斯对奥斯汀说,这世间最美不胜收的夸赞,对奥斯汀来说,或许,远远超越了她没能得到的那份婚姻和财富,也或许,这正是一个写字为文的人所必须遵守的原则和规则。
理智地将现实与想象不留痕迹地融合、变通、嫁接,既不让个人隐私完全展露到一览无余,又要事在必行地有所揭示,在行云流水的描述中,巧同造化般地将人生所有的负累给恰到好处地做虚或务实,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颦一笑,一草一木,甚至是一粒沙和一杯水的意蕴深远,都要在缜密的思索中形成不可或缺的态势和强势。
清高又率真。
这既是一种技能也应该是一种本能,一如天凉好个秋的欲说还休,让无边无际的思绪在无穷无尽的心事重重中变成缠绵不绝的如丝如缕。
我想起了静心于文字的那些日日夜夜,写写停停的戛然而止中总是或多或少地藏匿着难以表述的各种事由,一如买马招兵的必要准备和不由自主的忖度揣摩,哪些属于应该哪些属于不应该,到得头来,虽然都深思熟虑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种必然,过程里,却至始至终躲闪着无法解说到位的细枝末节,甚至是所有。
“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告诉我在晚上,有时你会想起我,就算这不是真的也告诉我。”还是在那段鸦青色的残木上,还是在那片绿野苍茫的凝视中,布里奇斯与奥斯汀相聚的最后时刻里,布里奇斯用奥斯汀文字以外的真实践行了一个必定在他们之间成行的最终结果。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奥斯汀没有直接回答。
说自己后悔了,显然不能,如果有来生,奥斯汀还会做出相同的人生抉择,说没后悔,这硬生生的伤害怎能如此这般地直截了当,这可以依赖也可以信赖的人才是这世间最可亲近的人。
原来,生活中,并不存在奥斯汀理想中的那个完美男人,她之所以说“捏造”,是因为那个完美男人只能存活在她的想象里,不然,她不会一生都依仗文字。因为,只有文字才能成为她的知己。
于是,我有幸看到了那些精美绝伦的千古绝唱,有《理智与情感》、有《傲慢与偏见》、有《曼斯菲尔德庄园》、有《爱玛》、还有《诺桑觉寺》和《劝导》,一个又一个故事,一本又一本书,一部又一部电影,不断被出版,不断被翻译,不断被搬上屏幕,不断在时间的长河里被一次又一次地推陈出新。
我知道了什么叫内心的被牵引或叫被纠结,这不仅体现在那些早已捕捉不到的某种快慰与欢愉,更有刻骨铭心的难以割舍和无法放逐,像贪恋过多的欲望达人,总想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想要什么。只是一到关键时刻,又不得不把自己藏匿于某个不相干的所在,像一个旁观者,雾里看花般地觉得事事与己无关,这很让人懊恼,又无可救药地习惯成自然。待一切都成为过往烟云的事过境迁,再运用舞文弄墨的得天独厚,把真实演变成遥不可及的陈年旧事,感觉上,像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彼岸,实际上,根本就是曾经的唾手可得。
这才是作家真实的生活及其过往,一切,都靠后天的雕琢和把握,将不美好变成美好,将不完整给修补完整。如此说来,无知地怪责他人是件多么愚蠢和鲁莽的想法和行为,因为,属于我的那些故事,也被移花接木地粉墨登场了不知有多少回,却还不识相地怨天尤人,觉得一切不清不楚,世故人情面前,真实,才最让人不乐于接受,尽管人们天天都在揭示,但谁又能说蜻蜓点水似的公示于众不是遮掩而是在揭示,这让我不得不习惯于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虽然每一次都无疾而终,却乐此不疲地喜欢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再来。
如果简?奥斯汀肯对芬妮说实话,芬妮的人生是否会改写;如果玛格丽特?杜拉斯杜能将一切的缘由记得清清楚楚,她的文字,是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而三毛,实话实说,是否就如我们已经了然的那番异域风情式的浪漫和洒脱。说辞与文字之间,应该永远无法替代也不能相互取代,就像简?奥斯汀,写了一生,也没肯清清楚楚地写自己,这使得与她有关的所有情感都要靠着后人的猜测和种种假设,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怕枉费了心机地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不把自己维系于某个人的身上,除了文字以外,不知这世间还有更多的所谓精彩,即便如此会有落花缤纷的心痛,又怎抵得上花开寂寞的难以言表,一切,都不值得惋惜,也没有必要惋惜。
把平和的持之以恒作为自带天成的必然品性,像奥斯汀那样,最初成就的旷世文字,虽然被父亲问及出版社自费出书需付多少钱仍被回绝的失望中仍不气馁,一如最初走上那条道路的执着和矜持,轻装上阵般地如愿以偿,直至十多年后面对那些已经荣登大雅之堂的文字,依然淡定从容。
我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
一袭暗影弄姿的花容里,风范凛然着十年寒窗的冷傲与坚强,做人做事的本色里不仅仅有坚不可摧的意志,更有活着非此不可的大限极致,这人生的必由之路,让我很多时候都不得不想,我这一生,如果不写字还能做什么,虽然母亲误以为我的有是因了我的文字,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回说“真的不是”,因为文字并没给我以更多的物质回报,文字给我的不过是有别于他人的一种生活,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却很残酷,一如简?奥斯汀的一生,看上去似乎是自由自在,实际上却始终被禁锢在自设自建的囚牢里。
虽然现实远比文字更让人触目惊心,但庸常的生活总无法盘桓与那些高于生活的文字,这不仅仅是情感所不能终极的原因所在,更是一个人要用一生的追求才能搭建出来的空中楼阁。
既看得见也可以摸得着。
最初,想做三毛那样的人,用有别于他人的自我打造新奇又特立独行的异样生活,只是水到渠成的人生际遇将我的一切都停留在按部就班的顺风顺水里。后来,喜欢上了琼瑶,将相同又相似的心情天马行空地历练成文字再演变为一本又一本的情感悲欢,才知道,小说的世界,远比散文更能发挥人性的极致,灵魂,抑或是思想,都可以在那片汪洋里,成就或成长。
任随心意地看星望月,在真真假假的虚虚实实中,独来独往地走来走去,让个性使然在狂妄的假想中变为意想不到的信手拈来,将一段又一段无巧不成书的邂逅巧合编织成并非雷同的人生变数,这才知道,这世上最好的归属和归宿,就是这般自说自话地株连蔓引,自圆其说地连墙接栋,把自己和他人的所思所想“捏造”在乐不思蜀的山高水低里,这是何等的幸,又是何等的惬意,事事关己也可以高高挂起的自娱自得中,让我侥幸地看懂了自己的“生不逢时”和“不幸运”,虽然不懂我也不知我的人时常惋惜我的才能没在工作岗位派上正场,那般关注和关怀好像我的贡献远远小于我的能力,可只有我自己才会知道,如果没有我的“随遇而安”和“随波逐流”,滚滚红尘中的我,或早在职场的倾轧拼争中灰飞湮灭到良知泯没,或早在物欲横流的迷失中头重脚轻到不知自己是谁,即便有本事凭靠一番努力看上去好像摸爬滚打得“有声有色”,实质上也定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本末倒置。
凡尘中的喧嚣又怎容得下实事求是的天真,而我又有着禀性难移的固执和坚守,这让我不得不想着一个作家首先要具备的必要条件,既是思想家、也是道德家、更是美学家。
这很难,又似乎不难,因为,所有的求真务实都可以精打细算在每一字和每一句中,而那字字句句所变幻出的故事,都与思想与道德与美好息息相关、根脉相连。
小说,抑或是故事,乃至于爱情,对于读者,无非是正餐过后的甜点或饮品,但是,对于作者,却是一生一世都珍贵无比的偏得或是某种遗憾。
只可惜,人生短暂。
我必须珍视所有属于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