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一天,午后,天边响起一串闷雷,云层层叠叠围起,阳光隐没,天色骤然暗下来,雨不疾不徐,密密地落下。昨日的艳阳高照,简直恍如隔世。早上下楼时,窗前那株树,只是一些向阳的枝条上长出嫩叶,整棵树还是很寒酸的。今天,是它期待的大日子吧,所有积聚的生机和渴望,都在等待这声春雷,这场春雨,来开启这一年的故事。
惊蛰前几天,在乡下住了一宿。早上起来,去田里转了转,土地还没有完全醒来,野草不成片,东一簇,西一簇。李花开了,白的像雾。梅花落了,结了小小的青梅。孟春早上的风还有些微凉,但是空气很湿,有青草的味道。远远的山边,有黄鹂在叫。白云如飘带,缠绕在远山,久久不肯离去。不知谁家躲过年关杀劫的鸡,已经在田里,三三两两,惬意地散步了。
乡下祠堂门前的鞭炮残屑还没扫掉,等不及过完元宵,看完迎神的锣鼓和歌吹,在城里工作的儿女便已拖着行李箱,到了村口,等着返城的班车,急着要回城了。后备箱已经堆得满满,妈妈的袖套和围裙来不及解,还想要往后备箱里再塞进些什么,却被笑仿佛是去逃难或饥荒,城里什么没有?可叹,这五光十色大千世界的根,其实是在这里。可我们视若无睹,我们弃如敝履,我们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奔向貌似无限的可能与诱惑,奔向无亲无故,浮萍一样的红尘。留下茫然失措的父母和故乡。
惊蛰,欲望和春意蠢蠢欲动,在庙堂,在乡野。无论是天下大事,还是蜗角之争,都是看起来了不得的事。也许吧,那是风云也好,是机缘也好,都只是人心动了一下而已。你可以说这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可乡下人的世面,实是见了一世又一世,从面子到里子,已经看得透了。
惊蛰,在暗示,在谋划,在鼓励,在怂恿,在期待。成功,胜利,就在眼前,你要敢想,要行动,要变无为有,要春心荡漾,要野心勃勃。心痒痒的,眼里放出光,声音也大了。人人都在想,都在摩拳擦掌,恨不得抢过上天手里的牌,看看是不是自己要的那张。春雷阵阵如战鼓,催着你快些,再快些。
可是啊,布谷鸟叫了一声又一声;可是啊,秧田的水涨得一寸又一寸。秧苗青青,白鹭飞起,春雨淅沥,蓑衣斗笠,这才是惊蛰最初的心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是天地,这是恒常,是笃定无疑,是心无旁骛,是帝力于我何有哉?是一切安生立命的根基。
至于那浮华人世里,欲望的种子,会长出什么呢?那是我们这些乡下人不好说,也说不好,最好不说的事。你若有心,可以翻翻故纸堆,上面有得是这样的故事,你看了,就懂了。
我也知道这么说,未免太过保守。那希望总还是应该要有的吧。毕竟这是春天,你总得允许人们期待些什么吧……
人心动,万念生,于无声处听惊雷,是日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