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坐起来，歇息片刻后，又要下地穿鞋回家，他要回家住一住新装修的还没有提供暖气的新楼房，他要尝试一下家有冰箱热水器吸油烟机的滋味。他要在热水器喷头下美美的洗个澡；他要看看吸油烟机怎样把厨房里的烟雾吸进去。他说这回有冰箱了，以后再也不会吃腐烂变霉的东西了。说这些话时，他似乎已经感受到拥有这些家用电器的幸福了。

　　大哥怎会知道，他的精神和身体的“好转”，完全赖于医院医生笔下开出的大单子药剂，凡能往一个癌症患者，一个二次手术大开腹患者身上，所能用的好药，都用上了。包括大哥脸色由苍白变成粉红色，都是靠营养药物起的作用。因为有了卖房款，二哥和我决定想用这笔钱买回大哥的健康。我们含泪向医生祈求，有什么好药，用什么好药，让他多活些时日吧，哪管是让他带着吊袋，回新楼房里住一住，我们对医院和医生也感激不尽了。

　　医生低音回答，有些病，佛也救不了，他已经尽力了。

　　大哥从春起被医院检查出胃窦腺癌，一直不相信。一直以为硬汉永远是硬汉，六十多年的生命，经历过多少磕碰的事——生产队打井时，水桶砸在几十米井下的大哥脑骨上；赶马车时，大哥被马车撵在车下，脚脖子骨折；进城在基建打工，旧墙将大哥的骨盆和大腿砸成残疾。生命里一步步危在旦夕的坎都过去了，这点疾病算得了什么。他万万没有想到，术后他不配合化疗，不配合饮食要求，装修新房又操心上火，与医生和亲人的心意背道而驰……

　　他也没有想到这次进医院的第九天，刚强的硬汉子，抵不住病魔这恶神，大哥撒手西去了。

　　大哥的离去，给了我一个沉痛的教训。人活着，不能太过于刻薄自己。大哥从小跟随母亲讨饭，长大也省吃俭用。晚年工地出事儿腿残疾后，就推倒骑车满牡丹江小城垃圾箱边拾废品。来连治病时，曾微笑着告诉我，春晚拾大桶鞭炮壳，一晚上拾好几车，卖了三百多。大哥一辈子未能成上家，外祖母家世代穷苦，母亲走后，大哥对钱特别亲切，对自己身体过于苛刻，只知拼命攒钱置房，胃痛出血也不舍得看医生，一直偷偷的挺。直到把房贷全部还上才从拆迁工地抡上大锤回家，这时走进医院，已经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