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童年》系列散文

时间:2021-08-31

  年轻的时候母亲是那条街上最漂亮的女人。而母亲最珍贵的品质远不止是她的漂亮,她那种本质的勤劳仁慈和对生活的达观才是让所有认识她的人尊敬和景仰的地方。

  文革期间,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天天遭批斗,一家人沉浸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之中,那时我们已经是九口之家了,可母亲一如她解放初期任秧歌队长时一样,从来走路都是一边走一边唱,远远地,听到歌声就知道母亲来了。那个时候,不论心里有多苦,在我们面前,母亲都是乐观而自信的。

  记不清什么时候,爸爸从乡下回来,带来了一株月季花,母亲把它栽在破漏的伙房旁边。第二年,爸爸又找来了芍药花和牡丹花,母亲也不知从那儿弄来台花、黄菊花和秋菊花,加上我从学校找来的韶花和指甲花,母亲的花园就初具规模了。我不能懂得母亲的全部心思,那时我才十岁,但我受母亲的影响,我上山砍来树枝细心地把花园护上栅栏,三天两天地给花园锄草除垃圾。供销社已经开始卖尿素了,我不时从尿素门市的地上扫些氮肥来给花们补充营养。于是,在那条小街的入口处,在那个人人疯狂搞阶级斗争的日子里,在那个破“四旧”破得只剩下语录歌曲的年代,我家伙房外的小花园,成了镇上的一个靓点,成了我儿时对色彩的最美好的记忆。

  最忘不了的是那株月季,一年四季,盛开不败。清早起来,老远就闻得到她的清香。曾听得有人对母亲开玩笑说,你家花开得那么艳,怪不得有那么多漂亮女儿(我有五个妹妹)。而在逢集那天,常常有农村妇女来那株月季花下,偷摘花蕾,据说,月季花蕾可以治不孕不育症。

  那个时候,难得县城的来镇上照一次像,那年夏天,我们一家在花园前照的合影就成了今天的传家宝了。

  后来,与我家隔壁的扬家,还有和母亲一起工作的田家和刘家都来我家移花,于是,供销社家属宿舍房前就出现了一长排花园。每到春夏二季,那种烂漫和艳丽,在那个没有音乐没有美术的文化大禁锢时代,真可以说就是我和我的妹妹们还有邻居们唯一的除吃饭穿衣之外的精神享受了。

  那是母亲在那个极端困难的时代给孩子们心灵深处留下的美好记忆,她是五彩斑斓的,是馨香高雅的,而且更可贵的,她是由母亲和我们用劳动自己创造的。

  文革结束后,母亲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镇,我们七兄妹也各奔东西外出谋生。当有一天我从工作的城市回乡下看望母亲,一进大院子,老远就看见院坝右边花圃里各种盛开的鲜花,我径直大步走过去,叫一声“妈妈,我回来啦!”因为我知道,有鲜花的地方,就是我母亲所在的地方。

  母亲离开我们之前的几年,她的花圃里品种越发多样,有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有海棠,有竹节梅,甚至还有木本的石榴和芙蓉等等。

  母亲一生清贫、劳苦,即使在可能第二天就揭不开锅的那些日子里,仍然爱花赏花。今天的我,与她比较起来,对生活的豁达和乐观,也是自愧不如。

  四十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看看母亲那绚烂的花圃,其实盛满了儿子童年无尽的美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