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弃的小屋散文
时间：2021-08-31荒弃的小屋散文
离姥爷家不远有一处小院落，有三间土坯砌墙、麦秸盖顶的草房，旁边还有一间稍微低矮的小屋作厨房。德新姥娘便是这处院落的主人。
德新姥娘个头高高的，皱纹堆满整个脸庞，下嘴唇前凸，说话不太清楚，两只眼睛珠黄昏花，看东西都模糊；两只耳朵还有点聋，跟她讲话特费劲，有时要重复好几遍。
德新姥娘与姥爷家算近枝，与姥爷是同一个曾祖父，还未出五服。德新姥爷饿死在逃荒路上，剩下德新姥娘和儿子麦福。
德新姥娘也是个苦命人，老两口一辈子也生养了七八个孩子，都因饥荒和疾病先后夭折了。在那兵荒马乱洪水泛滥的动荡年代，大人能闯过难关亦实属不易，更别说长期处于饥寒交迫状态下羸弱的孩子了。后来在逃荒的路上，德新姥娘收养了流浪的孤儿，给他取名叫麦福，希望孩子以后不再挨饿天天有饭吃！
德新姥娘自从收养了麦福，就视为已出，从没把他当外人。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显得尤为珍贵，饿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尽管如此，德新姥娘还是从仅有的一点食物中节省一点留给麦福，因为孩子正在长身体，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宁肯自已挨饿，也不让麦福受委屈。
姥爷曾说起过这么一件事，说德新姥娘把黑窝头一口口嚼碎再放进细条子编制的小斗内，小麦福手提着小斗，饿了就吃。冬天冷了，就解开裤带，把小麦福装进厚棉裤内抱着他取暖。
后来几年条件逐渐好起来，有吃也有穿，小麦福象树苗一样开始生长起来，最后竟蹿至接近一米八的大个子，五大三粗的挺魁梧挺健壮。
麦福脑瓜子不灵活，或者说有点笨，但学习非常用功和刻苦，数学公式写在手上，帮母亲拉风箱做饭，还瞅空背公式。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吃苦和勤奋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在当时人才奇缺的年代，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令人艳羡。
麦福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知恩图报。他所在学校的伙食比家里稍微好些，每次吃饭时就节省下一块馍，最后把馍块放在窗台上晒干，星期天就步行十五里，把积攒的馍干装进小袋子背在肩上，拿回家让母亲改善一下。
等到星期一返校时，就把母亲蒸的野菜饼子带走。每到学生就餐时，麦福就躲在教室边看书边吃饼子。野菜饼子存放几天就又黑又硬，吃起来糙喉咙。麦福饿了就把饼子放在鼻子上闻，闻了又闻，实在吃不去，却又没办法，只得强忍着下咽。时间久了，鼻子出了问题，后来当兵体检时才发现嗅觉己不灵敏了。没当上兵，麦福情绪低落了几天，他没有怨言，他觉得只要让母亲吃得好，自已受点委屈又有什么！
麦福从学校回来，只要有空便到姥爷家，爷俩坐在床上闲聊一通，前三皇后五帝什么都谈。麦福还经常问问三角地、刀把地怎样丈量地亩；还询问有关珠算的.问题。姥爷经常夸奖他通情达理，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麦福刚毕业就被推荐进了铁工厂当了工人，在工作期间，麦福勤勤恳恳埋头苦干，很快便赢得领导和同事们的好评！但不久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天早上，厂长去水笼头跟前洗漱，把手表摘掉放在水泥台面上，洗漱完毕，端起盆就走，到办公室坐定后才发现手表遗落了，赶忙回去找，走到老地方哪里还有踪影。厂长便到处询问，有人见到麦福也去洗脸了，厂长便把麦福叫到办公室进行询问，麦福矢口否认。厂长无奈，只得让麦福先在家休息几天等候通知。
蒙受不白之冤的麦福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白天不愿出门见人，整天闷在家里不言语。傍晚时候到姥爷家里闲聊一会。他把心中的委屈向姥爷倾诉了一遍。
姥爷默默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在鞋底磕掉烟灰说：“傻孩子，别想不开，只要咱没拿，就什么也不要怕，好人也有被冤枉的时候！”
当时屋内光线暗淡，浓重的暗影笼罩着他的满脸愁容。他坐在床头扭动着身子，两只手不停地互相搓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五天的时候，厂长和两名工人一起来向麦福赔礼道歉。原来手表遗落在水池下边夹缝中，门卫打扫卫生时找到了。厂长对麦福说，对不起，对不起。希望他回厂上班，麦福没说什么，只是给厂长他们让坐让茶，末了跟母亲打声招呼便随厂长回去了。
厂长看麦福人又厚道又老实，便张罗着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对象个头也不低，普普通通的农村人，不丑也不俊。经过半年的交往，两人便在年底结了婚。
德新姥娘看到儿子事业有成，儿媳也己怀身孕，自已马上要做奶奶，整天高兴地哈不住嘴，走起路来缠足小脚迈得也很轻快。
麦福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愦。有一次，他在厂区散步，走过平常工人不常去的偏僻仓库区域。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感觉仓库那边肯定出事了，就赶忙跑过去一看，仓库里浓烟滚滚，电线辟里叭啦爆响着。就赶忙回头边跑边喊：“起火啦！”。
众人都还未睡，听到喊声赶忙跑去救火，电工首先拉下电闸。由于发现及时和众人的奋力扑救，未造成重大损失。厂长为此非常感激麦福，几个领导研究后，决定提升他为车间主任，还评定他为劳动模范，并开大会进行表彰。麦福由衷地高兴，提前一天回家把好消息告诉母亲。
第二天，劳模大会现场布置停当，全厂员工齐聚台下，领导们端坐主席台上。左等右等不见人，便派人去叫，刚走到半路碰上麦福家派来的人说，麦福昨晚暴病身亡，消息传至会场，一下子惊呆了全场所有人。
麦福真的去世了，太突然，有点让人不相信，好端端一个家顷刻间便毁掉了，怀着身孕的媳妇哭成了泪人，德新姥娘更是哭得声嘶力竭，任凭众人怎么劝也不行，坐在地上两手握住脚脖大声哭喊：“老天爷呀！这日子往后怎么过呀！”
媳妇毕竟年轻，半年后找了个合适人家嫁掉了，听说几个月后生了个女儿，德新姥娘也去看了两次，看那家人不太高兴，便不再去了。
如今，儿子死了，媳妇又嫁了，只落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德新姥娘一提起儿子就哭，以至两只眼睛哭坏了，后来看东西都模糊。
有一年冬天，我下学回到家，看见德新姥娘坐在床边上和姥爷姥娘在说话。
“她婶子，你别想孩子了，孩子已经走了，往后日子还得过，你这么大年纪了，哭坏了身子骨谁来管你呀？还得自已照顾自已！想开些吧！咱们都是苦命人呐！”姥爷抽着烟，对德新姥娘劝解道。
姥爷的声音稍大些，有时也凑到她耳边说。德新姥娘听清了便点头，接着说：“孩子从小要饭，跟着我也没享过福，日子刚好一点，人就没了，家不象个家。”德新姥娘的眼泪又下来了。她从棉袄的第二个纽扣上拉过系着细绳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擦了鼻涕，接着说：“这几天老是做梦，梦见孩子给我要馍吃，唉！一梦见孩子我就睡不着觉。”德新姥娘长叹了一声。
由于当年我年龄小，麦福留给我的印象较模糊，只记得他身材魁梧，不善言语。还记得有一年春节期间，母亲用架子车拉着我们姐弟仨去很远的表姨家走亲戚，半道上碰到麦福，母亲让我坐在他骑的自行车后架上。当时天空飘飞着大雪，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吹着。麦福高大的身躯在前面替我遮挡住风雪，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模糊的背影。
在我上五年级时的班主任曾与麦福是高中同学，他对麦福比较了解，当年麦福吃野菜饼而闻坏鼻子就是出自他口。从他的言谈和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对麦福是赞赏和敬重的，也让我们从侧面了解到麦福当年在艰难困苦中是怎样刻苦学习的，同时也给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
麦福的突然离去，让老人痛苦万分，老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如今这一切都不在了，老人真是肝肠寸断呐！
冬天黑的早，屋里的光线暗淡，德新姥娘站起身要走。姥娘想留她吃饭，她摇摇头说：“您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是回去吧！锅里还有剩饭热热就能吃了。”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伸手从棉衣口袋慢腾腾掏出一个大苹果。苹果在当年可真是奇缺，姥娘说不要，德新姥娘好象没听到。她说这是别人给她的，家里还有一个，这一个就送给姥娘尝尝。
姥娘搀抚着她到柴门口，她劝姥娘回去，自已柱着拐棍，低着头看着脚尖，一步步缓缓地向前移动……
进入腊月，天气更加寒冷，姥娘惦记着德新姥娘，发觉她已有好多天没来串门，就去拍她的门，这才发现她已僵硬在床上，何时死的，没人知道。埋葬她时连个亲人哭丧都没有，那场景着实让人寒心！
德新姥娘死后，院落便荒废了，麦草脱落下来，椽子和檩条被雨淋糟了，后来连土坯墻也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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