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的情感散文

时间:2021-08-31

老井的情感散文

  对于老一辈人而言,我所说的老井,并不够老。我记忆里的老井,不是大家所说的一个村子里只有一口的辘轳井,而是我老家,一家一户院子里的手压井。对于喝着井水行事的孩子,无论走多远,饮过多少他乡水,总也冲不淡家乡老井水的味道。

  关于老井,还要从父亲讲起。父亲十一岁时,祖父病逝,迫于生活压力,祖母带着父亲和大姑母从河南乡下逃荒至东北。后来,祖母改嫁,父亲相继又多了六个兄弟姐妹,一半是祖母在东北生养的,另一半是新祖父和前妻生养的,但最大的叔叔也比父亲小,父亲仍然是家族里父辈人中的大哥。祖母改嫁时,新祖父就患有严重的咳疾,人又有些懒惰,叔叔姑母们年龄又小,家中大大小小的活计都落在父亲一个人身上。父亲只读了一年小学就辍学了,为养活一个十口之家。当时整个村子里的人共用一口辘轳井,没过几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一口井哺育全村人,已经显得十分吃力了。随着时代的变迁,开始有人在自家的院子里打井,村头的辘轳井也就逐渐废弃了。是年,父亲与母亲结婚,没有彩礼,没有房,更没有车,只有两小桶豆油。两个人,动手搭建起一间极简单的茅草屋,就这样有了自己的家。这一年,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父亲打了第一口井,在祖母和叔叔们的院子里。我没有亲眼见到父亲打井的情形,可我看到过他在炎炎烈日下铲地的样子:脸部和上身的皮肤被晒得通红,汗水沿着脸颊和脊背淌下来。我想,父亲当年打井的时候,大抵也是这样吧!打一口井,不光是为了解决一家人的吃水问题,也是一家人在一个村庄生活的.颜面。

  父亲已经成家,独立门户,但叔叔们毕竟还小,再加上新祖父去世,养活整个大家庭的重担还是由父亲一个人承担。所以,到大哥出生两年多以后,父母亲才盖上了一间土坯房,在小院子里打了一口真正属于自己的井。一直到后来二哥和我出生,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狭小的土坯房里,就是喝着这口井里的水度过那些艰涩而甘甜的岁月的。因此,从我记事时起,老井就在我们家的院子里了,那时,我还没有露出地面的井头高。可能,家中的老幺自然都娇惯些吧!两个哥哥又都比我大十来岁,所以,家里打水的活儿都由他们俩承担下来。我还记得,多数是黄昏时分,母亲在灶前生火做饭,两个哥哥轮流压井,然后用一根结实的木棍将满满一铁桶水抬进屋,再一起倒进缸里,我多半是在一旁充当看客的。井水倒进缸里的瞬间,形成小小的瀑布,这样的场景在当时的我看来,极为壮观!哗哗的流水声,也成了童年里最动听的音乐。后来,我长大一些了,他们也不让我帮忙,只有在我任性地自告奋勇下,他们拿我没办法时,才让我来压井。由于我力气小,压得比较慢,他们要在一旁等很久,自然也开始打闹玩耍起来。每当父亲看到他们让我来压井,就会心疼他的小女儿,要把哥哥们训斥一顿。我却不知道为他们解围,只一味沉浸在压水玩儿带来的乐趣中。只要将井上那根铁棍向上抬起,再用力往下压,前面的拐脖处就会有清澈的水流出来,在一个孩子眼里,那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啊!夕阳西下,金色阳光把土房子粉刷得光亮,老花猫在墙根的阴凉处趴着不动,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神态安详,院子里的鸭子在它身旁悠游自得地踱着方步。我用尽力气压出来的井水也被施以魔法,仿佛就是汩汩流淌的金水,此刻,父亲和哥哥们也都像是镶了金边的人,我感到头顶的阳光和手里握着的井杆儿,同样温暖得让人沉醉不已。童年的天,总是特别高,特别蓝,每每炊烟升起,就好像乡村女孩手中舞动的白纱。

  好日子,就在岁月无情地追赶中匆匆闪过。叔叔姑母们相继成家以后,便渐渐地不再需要父亲这个大哥的照顾了。甚至于祖母去世,几个叔叔在他们的母亲下葬后就因为遗产分配的事,迅速打翻了兄弟情义,父亲依旧保持沉默,这样的事,他总是没有发言权。我看着他,蹲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按打火机的时候显得十分吃力,夹烟的手指看起来僵硬像是扭曲的枯树枝,从我站的角度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依稀看见他侧脸的肌肉在微微抽动,眼睛盯着祖母院子里那口早已锈迹斑驳的老井,落寞得像是冬日里一截没精打采的老树。这些年,在那个家里,他从来都只是干活儿养家,不说话,除了结婚时的那两桶豆油,没有拿过任何东西。现在,祖母去世了,临终前一句话都没有交代,他作为异姓的大哥,眼睁睁看着他的兄弟们自相伤害,却尴尬地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他怎么能够想得明白,那么一大家子人,多少年,都是喝着同一口井水生活的,现在竟要弃血浓于水的亲情于不顾。后来他几次努力想将叔叔姑母们团结起来,但终究是白费了苦心。

  流年似水,每一个人,每一种事物,也不断地向前走去,老井也不例外。逐渐地,村子里的压水井也大多被卸下去了,电水泵代替了老井。我几次提议说:“屋里都有了电水泵抽水喝,老井闲在那儿也不常用,还占地方,干嘛不拆掉它?”父亲都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深邃得多像一口老井!只有那隐约的哀伤,好像祖母去世那年我看到的情形一样。母亲见状,连忙把我拉到一旁:“这么多年,他守着那口老井,习惯了!就让他守着吧!”于是,关于拆掉老井的事我再未敢提及。每到夏天,父亲就搬出一口大水缸,放在井头下,压好满满一缸水说:“放那儿晒着,饮牛不会凉,谁洗洗手也方便。”有时候,村子里停电了,家家户户洗衣做饭缺水,就来我们家,排着队用老井打水。这时,父亲总是微笑着去仓库里拿出两个干净的水桶,给乡亲们用,偶尔,还会亲自去帮忙压水。看他压水的样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脸上还不自觉地浮现出喜悦的神色。恍惚间,我才猛然惊醒,父亲执意保留那口老井,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家人洗手方便,另一层也是为了别人的方便,更重要地,那是他对于人情的守望啊!过了一会儿,乡亲们把父亲换下来,他却仍然站在井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井水哗哗地流到桶里,仿佛一刻不守着老井都不安心。正午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这么近的距离,我竟有些分不清站在不远处的是父亲还是老井,或许,他们早已合而为一了!

  多少年了,老井经历过无数次风吹雨打,木头井架已经有些腐烂,固定井架的铁丝更是生了厚厚的一层铁锈,可老井的井杆儿,反而越磨越亮。去年夏天我从南方回家,一路上蒙了不少灰尘,手上也汗涔涔的。刚进院子,就看到父亲在用老井压水,我走上前,井头下面已经蓄了大半缸水。父亲说:“洗洗手吧!凉快!”我洗过手,就接过父亲手里的井杆儿,没有去拿杯子,就用一只手捧着喝,炎热的夏季,只有从老井里刚打出来的水才有这样的清凉与甘甜。我注意到,父亲已经将旧井架换过了,没有漆过,保留着原木色,让人看着如此踏实、舒心,老井,也是。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读书,村庄变得亲切而模糊,可关于老井的记忆,却时刻萦绕于心,它就像鑲在我身体里的一根脉管,无法拔除。老井是我们这些乡下人的生命源泉,只要它还站着不倒,我们这些常年漂泊在外的故乡人就不会断了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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