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故乡散文

时间:2021-08-31

遥远的故乡散文

  1995年底我们全家离开新疆迁回陕西老家后,我常常隔两三年回一趟新疆。2009年夏天在伊犁河边的果园与一帮朋友喝酒,与郭文涟相识,一起谈到我写伊犁的一个中篇小说《复活的玛纳斯》,郭文涟对小说中写的1962年伊塔边民外逃事件很感兴趣。

  我曾在伊犁州技工学校执教10年。伊犁有大小之分,大伊犁指整个伊犁州,包括伊犁地区、塔城地区、阿尔泰地区,小伊犁就是伊犁河谷的八县一市,我和郭文涟都是伊犁老乡,可谈的话题很多。2012年秋天我们又在伊犁见面,一个月前收到郭文涟寄来的散文集《伊犁往事》(安徽文艺出版社2013.3出版),对郭文涟有了更深的了解。郭文涟属于疆二代,老家山西太行山,父母当年跟王1震将军进疆,郭文涟则出生成长于克拉玛依和伊犁,他的子女应该是疆三代。我儿子出生在新疆,长到8岁回到陕西。《伊犁往事》中最让我感动的是《新疆,我的新疆》,文章开头就直截了当:“我在新疆生在新疆长,但我从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新疆人,总以为自己的故乡和爸爸妈妈一样,在遥远的莽莽苍苍的太行山里,总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在新疆流浪,总有一天会回到故乡的。”直到后来,郭文涟在内地在渤海湾奔波生活了两年。“我这种感觉渐渐地淡下来,我感到自己不再是太行山某县的人了,自己的故乡不在口里,而在遥远的大西北新疆……尤其是当我遇到与我一样在内地奔走谋生的新疆人时,这种感觉让我刻骨铭心。”1995年冬天,郭文涟在北京车站与一位维吾尔青年相遇,维吾尔小伙子送给他一个馕。只有在新疆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在内地遇到又黄又脆的馕和浓香的奶茶会有多么激动。回陕西我先居住宝鸡9年,觉得离新疆非常遥远,2004年底迁居西安后新疆离我反而近了,因为西安大街上有维吾尔人的饭馆,有馕有抓饭有拉条子,到广济街大皮院化觉寺这些古老的“回坊”,就彷佛到了伊犁到了喀什阿克苏和乌鲁木齐。一千多年前丝绸之路兴盛时期,古长安不要说西域各民族兄弟、波斯人阿拉伯人粟特人印度人都云集于此。翻阅《伊犁往事》几乎坐在了火热的馕坑边,梭梭红柳烧红了整个天地,揉和了皮芽子芝麻和小茴香的馕饼在馕坑的四壁上吱吱叫着,散发出浓烈的香味。馕坑都像个大熔炉,把西域大地各个民族烘烤在一起,生活的洪流无法阻挡人性的光辉灿烂如太阳。距离产生美,在内地奔波那些年,伊犁的美在郭文涟心里油然而生。拥有两个故乡的人既恍惚又丰富。大地上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异乡,异乡渐渐成为故乡。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把这种朴素的感情以朴素的文笔表达了出来。

  传统上的朴素写实之笔都归之于白描,郭文涟所抒写的西域大地尤其是有塞上江南之称风光旖旎如画的伊宁市本身有一种罕见的壮美。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所谓我们新疆好地方其实说的就是伊犁,森林草原煤矿野果林肥沃的农田,精美的手工艺品,一千多年前就是中亚名城,清朝中后期流放伊犁的文人洪吉亮称伊犁为小北京,当年的`伊犁将军府是整个西域的中心,即使中心东迁到乌鲁木齐,伊犁的肥沃富裕繁华依旧。《伊犁往事》大量篇幅描绘伊宁市的大街小巷,新华书店、商店、大杂院犹如边塞“清明上河图”。我居住新疆奎屯10年,主管单位在伊犁,伊宁市的大街小巷很熟悉,绿洲饭店、水上餐厅、解放路、斯大林大街、阿合买提江路、俄罗斯中学、六棍棍马车堆积如山的苹果、高大的白杨、密如蛛网的水渠、伊犁河大桥、雅玛渡以上伊犁河风光无垠的三条支流,喀什河,特克斯河,巩乃斯河。这些壮美的风土人情应该归之为古朴传神的木刻图,文笔粗犷,但又粗中有细,准确地捕捉到一个个生动形象的细节,有纪实小说的特点,但又不是小说,不是虚构全是真人真事,有人物有故事,超出了“散文”。这些古老的抒情方式在《诗经》里有,在内地早已式微,礼失求诸野,边城还有这种感人的表达方式。写“二姐夫”时,那种坦诚真挚,让人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兄弟姐妹多,家庭负担重,二姐夫在部队当连长,与二姐成家后,全家好像有了顶梁柱。也只有新疆人有这种感恩之情。托尔斯泰在讲述感染力时,特别强调感情的真挚,艺术感染力的强弱取决于三个条件,一是情感表达方式的独特性;二是情感表达的清晰程度;三是情感的真挚,而真挚是三者中最重要的因素。多民族混居的西域大地,虚情假意最为人所不齿。

  真挚与感情相连的是全方位的“拙”,不是书画艺术家们刻意追求“拙”,是那个曾经在中亚度过金色童年的诗人李白的美学观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天然之美。从立意结构到语言,不讨巧卖乖。我曾听一位少数民族诗人谈论许多当红作家,她总是以太巧、太油滑论之,几乎对讨巧油滑有一种天生的厌恶,都快要掩鼻而逃,视之如粪土垃圾了,而油滑与讨巧在内地几乎是一种美德。《伊犁往事》的语言远离油滑与讨巧,如同从大漠戈壁走来,风尘仆仆但有赤子之心。一个月前我打开邮包,随手一翻,几句童谣就抓住了我的心:“雨啊雨啊大大的哈(下),光屁股娃娃不害怕。”陕西关中的童谣里则是“天爷天爷甭哈(下雨)啦,地上的娃娃长大啦。”阿尔泰的孩子们在过年会喊“雪啊雪啊大大地哈(下),蒸哈(下)的馍馍车轱辘大。”一个哈(下)把大西北连成一片。当年我初到新疆,哈密吐鲁番的黑戈壁让我蒙发打道回府的念头,乌鲁木齐的树让我稍安,去伊犁的大客车上,旅客们吵吵嚷嚷一个卖狗子让我听到乡音,过了果子沟在霍城清水河子吃饭时,两个当地人开玩笑,其中一位刚从野地里解手回来,另一位就说:“跑那么远新疆的草日狗子里。”进了伊宁市,在大街上十二木卡姆的音乐令人神往,我竟然听到秦腔的旋律,我就留在了新疆。秦腔的精髓就是情感的刚烈迅猛和朴拙。这也是我孜孜以求的写作境界。

  我总是以朴拙为标准衡量一本书。《伊犁往事》具备了这种品质。

  2013年11月17日于西安

  红柯,著名作家红柯,原名杨宏科。1962年6月出生。陕西省岐山县凤鸣镇人,毕业于陕西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历任陕西宝鸡师院宣传部院刊编辑,新疆伊犁州技工学校讲师,后曾任陕西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教授,现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远走新疆,生活10年。1997年曾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座谈会。199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0年随中国笔会代表团访问日本,2001年参加全国作代会。2003年12月被陕西省委省人民政府授予“陕西省突出贡献专家”称号。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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