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的优美散文
三哥进城打工了,真让人意外。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只会耍嘴皮的人:让他摆台子作知客倒是很在行,家里家外干活却总是喜欢偷奸耍滑。
小城的路,动辄砸了重修,也不知当初是怎么规划的。老远看见十字路口竖起个大牌子,边上站着个手拿小红旗的工人。莫不又是在修路?抵近一看,果然!正丧气间,车窗响了,摇下来一看,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不是三哥吗?”
我连忙下车;三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三哥也是一愣,认出人来,眼神中稍闪过一丝窘迫,马上恢复常态;“五兄弟呀,搞得不认得了,哪里去潇洒?”三哥,还是这么风趣!在家不是挺好的,怎么干上这营生了?三哥哈哈一笑;“老哥这不是落魄了吗,混口饭吃呗!”不至于吧,肯定是出来图清闲的。“你等等”,他喊过一个工友,指着我说;“这是我兄弟,老没见,你帮着看会,马上来。”
“怎么老不见回家,是不是把老屋的乡亲都忘了?”他点燃一根烟,汗水顺着纵纹一层层往下滑落。脸已不似当年白净,变得黑黄。我递给他一瓶水;瞎说,哪年不回去几趟!我前几天还回去呢,你总是不着家,当然见不着。他嘿嘿一笑,显得有些尴尬;“孩子们有些不待见,出来赚些钱,度用方便些,也不用谁看脸色了。”我一声叹息,不知何言以慰。闲扯几句,留给他电话号码,说;有空打电话,这段时间有闲,过来喝两盅。三哥马上高兴了;“好的好的,一定叨扰,你先忙去吧。”
三哥在我那块可是个名人,吹拉弹唱,样样在行。每年夏季摆竹床阵时,他都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特别是二胡,二泉印月、梁祝……拉得如泣如诉,引得一群小女孩不时叫好,他也就愈加兴奋。每次乡上来干部,村部总是让他陪同,以免冷场,确实有些才干。
三哥年纪也快六十了,行三,但因为人散漫,多交际,故三哥之名得以叫响,以至于成了实际名字,小毛头如此称呼他也不以为意。听说三哥年轻时喜欢摆谱,也无论腰包是否撑得起门面。既然这样,受些教训似乎不可避免。
根正苗红,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老辈人讲,他的母亲在旧社会是吃了很多苦,所以解放后得了实惠,又因能说会道:极会诉苦,当了妇联主任。藉此福荫,他又嘴甜,驻村的领导推荐,他当上了邮递员。在那时农村人眼里,这无疑是极体面的工作:轻闲,有活动钱。可惜的是,他喜欢交结人,工资时常是入不敷出,以至于后来打起了汇款单的主意,结果锒铛入狱。幸好母亲的哭诉,那时候法律又不甚严谨,轻判了。尽管如此,刑满释放,村无大路,他还是从前山爬回家的。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剩不到一百斤。
邮局是不会再要他了,只能务农。吃一堑长一智,对一般人来说,该踏实了。一开始他确乎如此,身体好起来后也按时出工。但是,他能言善辩,会哄人的本性依旧,再加上仪表堂堂,没多久就当上了小队长。如此一来,他的体力活自然是免了,劳动间隙的插科打诨,农闲时候组织个什么活动,都是其内分之事。
如果没有后来的分田到户,他的幸福日子将是多么的安静祥和!天不遂人愿,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人们都说三哥怕是要下架子干活了。指使惯了人的人,指挥不了别人还指挥不了自己老婆孩子?他依然过得滋润,秧苗打到田里,他也是必须喝两盅,再眯个午觉。
虽然如此,他还是缺钱花:别人农闲时会找点生钱的路子,他却走亲访友不亦乐乎,还对捞鱼摸虾者嗤之以鼻。平时潇洒,可一到年关就原形毕露,总是找人借,信誉又差,渐渐地到后来,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无人借他。
有些事做下了,也不一定就是这人如何不堪:逼得没法子。有一年,腊月二十九,他还家无片肉。四处借不着的他只好不孝,到街上骗屠夫说母亲去世,说出自己哪儿哪儿人,叫什么,还找出熟识的人作证。屠夫开档做生意,那个村子没去过?不怕他跑人,何况还有担保?于是赊给他二十斤肉。屠夫自然是想赚钱,三哥嘴里自然是不会赖账,每次来他都笑脸相迎,连声道歉,说得屠夫都忘了来干什么。据说后来屠夫厌烦了,没再来。
他家和我老屋前后,很早就认了我母亲干妈。我总认为他喜欢占些小便宜,常在母亲面前表示不屑。而母亲常是压制;“每个人都会有毛病,也会有优点,不可苛刻求全。”而我依然看不到他有何优点,直至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那已经是分单干十来年了。抗旱看水是个优差(防止垒砌的新水坝漏塌):坐在树荫下吹风,抵了摊工还有补贴,他自是不会错过。小水库,僧多粥少,下游那么多村子排队等候,于是有的仗着村子大用强。三哥嘴皮子再好,也说不过干旱逼出来的火气,动手也就不可避免。本来,单干后为公家事谁都往后躲,可他不。据目击者称,他用一把铁锨逼退十几个人几次,硬是没让他们动水坝。放水的小时数镇上是规定死了的,水坝一倒,几十个人工白费不说,下一个轮回没到恐怕水库已经见底了。浑身泥水就剩白牙黑眼珠的三哥,当村镇两级干部赶到时,还英雄似地持锹站在水坝上,大有一夫当关之豪气。
三哥虽说有诸多毛病,但不可否认,是个热心肠。那年月,常有卖艺的`走乡串场的。因外地人的缘故,受冷落是自然的,他却不见外,初次见面就招呼人家吃饭,还不厌其烦的帮忙招场。虽然没有报酬,他却不亦乐乎,跑前跑后自家事情一般,以至于河南好些杂耍的艺人都知道三哥,来此地,必去拜访。
听说有一次,卖艺人的丫头玩杂技失误,摔下了两层桌子,是他连夜帮着送进区卫生院,拍胸脯作保,才接上腿骨,否则残废也未可知。至于他是否有偿还医院的费用,不得而知,但就此和卖艺人结下了干亲家却是真的,前些年还在走动。
三哥也有心病,和他同时进邮局的,甚至晚些的,都局长科长了。街上遇见,脸上也觉难堪。每每和人说起,谁谁多么不如自己,现在怎么怎么的好了。言语间满是失落、悔恨。但是靠啃土疙瘩,何日能挺直腰杆呢?
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确实不错。农村别的没有,粮食却多。有一年东北水稻遭荒,而本地又丰产。日夜寻找发财之道的三哥,闻此信息,如获至宝。此信息乃其二哥所透,二哥名声不错,于是假二哥之名,用后付款的方式收了几万斤稻谷,装了几个火车皮。此一趟下来,三哥肿了,还清了所有的欠账,还轮着翻请客。有钱了,谱当然是不能不摆,据说不再回家住了,包了宾馆。
谱太大终究不是好事。干起粮食买卖的他从此不再亲自押车皮,而是飞机伺候,白手套只带一次,脱下就扔,热衷于听别人颂扬的话。这样的人容易丧失警惕性:好话听起来受用,后来想起来却锥心的痛。终究是被别人摆了一道:货到车站他还在宾馆睡觉,货被人截跑了。
都以为三哥从此灰溜溜的趴下了,想不到的是他依然故我。在不被追债的时候,照样高谈阔论。当别人以此奚落他时,他不像孔乙己会脸红,反而说;“我尽力过,经历过,这辈子够了,你有资格这么说?说不定某天又东山再起!”
三哥虽说不甚踏实,却也做过有见识的事情,那就是极力供大侄子读书。长兄夫妇早逝,三个侄子侄女是在他的名下长大。说不好是谁活养了谁,但对大侄子读书却从不含糊,也为此到处借钱。这点村人都还是称道的。
许多年过去了,东山再起慢慢就不提了。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摆上日程。三哥膝下俩女一儿,丫头好说,总归是人家的人,无需许多花费。可小子不同,你不给他做点什么,将来的日子能好过?儿子渐渐大了,言语中也有了不逊。也是,人家都是小楼昨夜又东风,他家却透过瓦片窥嫦娥。平素也无积蓄,猛然间哪里能建起房屋。三哥使出浑身解数,东挪西拆,再加上几个侄子看不过眼,帮衬帮衬,也好歹盖起了平房。
那段时间听说三哥确实下了把力气,男人嘛,总还是要拿些东西见人。跑到东北搞建筑,在我们那儿是极其常见的,而他大侄子上大学学的就是土木工程,于是跟着侄子踏实了一年:也不过动动嘴皮。侄子自然不会亏待他,小兄弟结婚的费用全包了。
放假时回家,母亲也提起过他,说是变性子了,比以前肯吃苦。以前没亲眼见,总是不信,这回见了,我却生出许多感慨。三哥虽说没什么建树,却也是人生起落几次。撇开他的懒散不说,他乐观,豁达的心态确实比许多人要强。说他脸皮厚也好,说他没心没肺也罢,嘻嘻哈哈的活过眼前,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如他所言“他是生不逢时”,就他那张嘴,要是赶在年轻,开个什么婚庆公司,考个律师什么的,也许能有亮点。但他也是偶尔感叹两句,大多时候是快乐的。不像我们,什么都想很远很多,生怕有什么遗漏:凡事总控制不住的患得患失。几多揪心几多愁!快乐又在哪儿?
三哥的生活态度在我看来,也有可取之处。无论风来雨来,你想怎么吹,怎么淋,我管不了。可我快乐,你也管不了:总不可能永远都是阴雨天吧。走过了,见过了,风景谁也不能揽入怀中。简单点,更快乐,穷人富人,其实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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