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逝的念想的散文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独自在外打工、住在单位办公室的我刚刚放下手里的书,准备去洗洗睡觉,忽然手机响了。原来是妻子的电话。她说,万贵老人没了。说完这一句,她再也说不下去,嘤嘤的啜泣起来。我等了好久,她都不能停歇,只好先安慰她几句,挂断电话。
挂断这个电话,我就无法睡觉了。脑子里晃悠着的,老是万贵老人的脸容,身影。老人家有七十三、四岁了吧。前一个月我休班回到县城里,还在大街上看见她,红光满面,腰板挺直,笑嘻嘻地跟我说话,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爽朗的笑声,如同从前一样。
世事无常。这真是令人无奈的事情。
说来与她相处,不过五六年,可是感觉像是相处了几十年一样。老太太的热心肠是出了名的。“是个好老人。”街坊邻居都这么说。她对人好是真心好,不掺一点假的,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了。从心里,她待我们亲,我们也待她亲。这种“亲”的感觉,在时光的磨蚀里,一点也没有变样。
当年我在厂里还没分到宿舍,眼看着儿子到上学年龄了,我只好在县城西关一家人家租了一间房子,把妻子和儿子接来。这个租住的院子里,除了房东一家,还住着这个老太太,另外还有两家租房子的,都跟我一个厂上班。没过几天,妻子就跟这位守寡多年的老人家熟惯了,成天亲热地唤着“万贵大大”(方言,“大大”即“大娘”的意思),老太太眼睛眯眯着,应答着,喜笑颜开,一张饱经风霜的核桃脸灿烂可人,就连每一道褶子里都盛满了鲜明的笑意。
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知道,过去,女人们大多是没名字的,就算是有名字,也不公开叫。修家谱时简称为“张氏”、“王氏”、“李氏”、“刘氏”,平日里就以“四柱家的”、“张三家的”、“有财老人”等等相称,都是沾丈夫的光唤出来的名号。万贵老人姓甚名谁,我们并不知晓,我们只知道她是“万贵老人”。那个名叫“万贵”的人,早在我们认识老人之前就去世了。即便如此,这个“万贵”还是理直气壮地成为老人名号的一部分,直到老人离开这个世界。“万贵老人”,这样一个简单的甚至容易跟别人混淆的名号,就这样伴随了老人一辈子。我想,老人肯定是有名字的,或许还是一个美丽秀气的名字呢。
我们刚住进来的日子里,老太太总是细心地告诉我们脏土往哪里倒,脏水又往哪里倒,出门时候不要忘了锁好门等等琐碎事情。她这个也叮嘱,那个也吩咐,一点不以自己的'唠叨是否惹人烦为意,其实我们也没有一点烦厌的感觉,相反的,这让初次来到城里的妻子十分安心,她常跟我说:“万贵大大真是个热心人啊。”
??日子长了,脾气对了,心眼投了,相互照应多了,妻子和万贵老人俩个絮絮叨叨的,体己话说个没完,亲亲的就像娘俩一样,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真的是一家子呢。
那时候我所在的厂里不景气,每个月三天两头歇班,不足百元的工资本来就少,还不能正常发放。当我把家简简单单安顿下来,送儿子到校报到,交清一应杂费以后,手里只攥着20元钱了。就凭这20元,全家人咋活?那些天,我常常到街上闲转悠,看别人咋活。那些做吃食小买卖的、尤其是上早市、夜市的,吸引了我的注意,但还是举棋不定。我这人的优柔寡断也是很要命的。与此同时,万贵老人不止一次热切的跟我们说,她常看见一个年轻人提着一塑料桶新蒸好的包子在我们厂门口卖,人们都抢着买。“他能做,咱也能做。”老人说着,就笑了,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和理解。跟妻子商量再三,于是,我们张罗起了上街的小生意。先是煮茶蛋卖茶蛋,然后加上蒸包子卖包子,一天接着一天,一月连着一月,寒燕衔泥筑巢般,一直坚持了几年。我常常想到自己当初攥着20元钱时的心情。我没想到,在万贵老人热切的提议之下,在我们勤勉的打拼之下,从区区20元起步,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从而支撑起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经济柱石。这个事实的说服力特别强大。它让我深刻地理解了两句话,第一句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第二句是,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我们紧张忙碌的日子里,万贵老人不顾年迈高龄,经常来搭把手,烧火加柴,包包子煮蛋,忙得团团转,却是乐呵呵的,满肚子欢喜。逢到我们给她吃个包子或者茶蛋时,她总是推让着,让我们拿到街上去卖。她说:“咱在家里,可吃的东西多着呢。”
有一回,妻子去了孩子姥姥家,我一个人张罗街上的生意。那天上午,我正蹲在院里小锅灶跟前点燃柴禾煮茶蛋,忽然肚子里难受起来,一浪滚过一浪的疼痛,接着头晕脑胀,浑身发软,想进屋,腿脚也不听使唤了,刚巧当时全院只有我一个人。正当我蹲在那里无奈地呻唤着的时候,万贵老人从外面串门儿回来,发现了我的异样,赶紧扶我回到她屋里,上大炕躺下,然后撸起我的袖管,给我捋起胳臂来。她用两手轮换着使劲捋,捋完左胳臂,又捋右胳臂。别看老人年纪大,劲儿可不小呢。她一边捋,一边对我说:“你这是发霍乱呢,没事的,一会儿就好啦。”我在腹痛难忍的同时,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之任之。捋了一会儿,她又拿来一根缝衣针,在我的十个手指上轮流扎了一遍,一共40针——指头肚儿上两针,指甲盖儿两侧各一针。十个指头上盈满了黑红的凝结住了的血珠儿。说来也怪,没过几分钟,我浑身就轻松多了,肚子也不那么疼了。接下来,老人笑微微地对我说:“你躺着歇会儿,我给你蒸包子煮茶蛋去,保险误不了你的事。”望着她慈祥的笑脸,我点点头,心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当我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之后,已近晌午,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只等我推车带上东西出街了。
谁能想到呢,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身板硬朗的老人,早在我们认识她前,就已经遭受了病魔的侵袭,而且几乎因此丧命。子宫癌。她平静地跟我们诉说着,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当年,因为病痛,她不得不弓着腰,身体呈九十度,几乎就是在爬,努力支撑自己走出一步,又一步。从家门口,到大街上,从五步十步,到几十步,百步。一日,两日。一天比一天路程长。她没有允许自己停顿一天。风雨无阻。渐渐的几年过去了,人们又看到了这个直腰板背的老人,满面春风,天天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她不仅仅散步锻炼身体,还趁便捡拾废纸废瓶子等等杂物,拿回家来,积累得多了,就分门别类捆扎好,自己用自行车推着送到废品收购站。那知足与欣慰的笑容,时常挂在她饱经沧桑的脸庞上。
往事依依。老人家亲切的面容,一如被岁月淘洗过的一幅幅黑白相片,略有些泛黄,却分外清晰,夺目,入心。我日日奔忙,杂事缠身,但总能够在不经意中看见这个老人,笑嘻嘻的,望着我。她好像在问:你还好吧?孩子和他妈都好吧?面对这张曾经熟识的却又在渐渐处于遗忘中的笑脸,我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我心里默念着:我们都很好。您也好吧?
前天,当我忽然间想起万贵老人,并着手写下这些记忆的时候,妻子凑上来看。我就告诉她,我在写谁。妻子听着,一脸的怅惘模样。隔一天早上起来,妻子跟我说,夜里她梦到万贵老人了。还是原先那个院落,还是那个身板硬朗的老人,红润润的脸,慈眉善目的……说着说着,妻子眼睛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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